覃瑞联合水西,拖至八月初一。
我亲率五百精兵,伏击乌江粮道,断播州军粮。
阿岩带水手救‘荆南号’,銮猜引路。”
吴绎昕拨算盘:“若截得粮船,可得五千石,够用三月!”
“沐家若来攻?”有人问。
“他不敢。”朱柏冷笑:“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已出,沐晟若不北上,朝廷必诛;若北上,云南空虚,水西可取其盐路…他比我更困。”
话音未落,门外急奔一人。
港口斥候浑身浴血,跪地泣诉:
“将军!‘荆南号’被海盗劫了!銮猜遭擒!海盗留话…以海贸路换人!”
满室死寂。
笔落于纸,墨晕如血。
朱柏缓缓起身,眼神如刀:
“看来这西南大局,只能以刀破之。”
“救张谦,救銮猜,护商路…”
“三者,缺一不可。”
夜风穿堂,吹熄三盏烛火。
最后一盏,摇曳欲灭。
朱柏立于窗前,望向北方。
北平战火未熄,西南暗流汹涌。
明日之后,再无退路。
权谋如棋,落子无悔。
而这一局,他必须赢。
输的人,连埋骨之地都不会有。
…………
容美经略府正厅。
烛火在铜兽口中跳跃,灯芯“噼啪”一声炸开,火星四溅。
朱柏端坐上首,黑色道袍未系玉带,袖口微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
他面前摊着两张图。
一张是荆南至暹罗的海图,红线密布,标注着风向,暗礁与洋流,唯独占城海盗区被一圈粗重的朱砂圈出,如血痕横贯。
另一张是西南土司分布图,云南方向赫然插着一支漆黑箭头,沐晟五千精锐,已抵青崖关外五十里。
朱柏指尖缓缓摩挲过海图一角,“荆南号”三字旁一个小红叉,触之生疼。
那是銮猜最后一次出航的标记。
也是张谦被俘前最后传回的情报坐标。
良久,无人开口。
覃瑞按着腰间火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与石砖相碰,发出“咔、咔”几声轻响。
“沐晟这小狗!”
覃瑞咬牙切齿,嗓音低沉。
“朝廷命他北上勤王,他却擅自南下,兵临荆南城下!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覃瑞猛地抬头,目光如炬。
“张谦如今押在播州死牢,杨应龙已被沐家使者胁迫,定于八月初三斩逆祭旗!咱们若再不动手,人头落地之时,便是西南诸部彻底倒向沐家之日!”
话音未落,吴绎昕已捧起算盘,十指飞动,珠声如雨。
“救张谦需三百精兵,强袭播州死牢;乌江截粮,至少五百人设伏浅滩;土司府自守,亦不得少于二百人。”
吴绎昕语速极快,眉头越皱越紧:“眼下我容美可用之兵,仅一千二百。分则必败,合则难周全。”
算盘声戛然而止。
“更糟的是……”
她声音微颤:“銮猜仍在海盗手中。若航线图落入沐家之手,南洋海路自此断绝。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厅内死寂。
徐妙锦立于侧席,手中紧攥一封湿透的密报,指节发白,袖口洇出一圈深色水渍。
她是昨夜子时接到的消息,杨应龙亲笔签署的斩首令,八月初三午时三刻,于播州校场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徐妙锦的声音很轻,却象冰锥刺入众人耳膜:
“三重危局。”
“沐晟兵锋将至,两日内必攻城。”
“张谦性命悬一线,只剩不到四十八个时辰。”
“銮猜生死未卜,海盗随时可能焚船灭口。”
徐妙锦抬起眼,眸中泪光隐现:“若我们顾此失彼…便全盘皆输。”
最末席,水西左老默默转动手中银烟袋,烟嘴未点火,只在唇间轻轻摩挲。
昨日黄昏,他收到安的亲笔信:沐家使者许诺,只要水西撤出播州三百兵力,便将云南盐道分其半利。
左老来此,并非真心相助,他只是来探风向。
眼看容美风雨飘摇,若朱柏无力抗衡沐晟,水西便须及时易帜,以免沦为陪葬。
可此时,他眼中竟浮起一丝异样。
朱柏尚未开口,局势已乱如麻,此人竟能稳坐如山?
果然,朱柏缓缓抬眼,将手中炭笔往案上重重一掷。
“啪!”
一声脆响,震得满堂人心神一凛。
“慌什么?”
朱柏声音不高,却如寒潭投石,层层荡开。
“越是危局,越要看长远。沐晟之所以敢来,便是认定我等只知眼前厮杀,无谋无略。今日召集诸位,不是为了仓促应战,而是要定下一个规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无比:
“海陆并进,以海养陆。”
满座哗然。
覃瑞几乎跳起:“将军!敌军明日便至,您还谈什么长久之策?!先保住城池再说吧!”
吴绎昕愕然:“海上船队尽没,陆上盟约未固,此时言并进,岂非纸上谈兵?”
唯有左老,眼神微动。
他原以为朱柏不过是一介武夫,凭勇力统摄群雄。
如今听其言语,竟有庙算之志,心中不禁生疑。
这个道长不对劲,他究竟有没有底牌?
朱柏却不恼,反将西南土司图推至中央,执炭笔,在荆南,水西,播州之间画了一个大圈。
“陆上求稳,不在硬拼,而在固本。”
他语气沉稳,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施南、散毛二土司,虽名义归附,实则观望。”
“水西盐路初通,安的心中仍有顾虑。”
“杨应龙虽受沐家胁迫,未必不可争取。”
朱柏环视四周:“此三条,方是我容美之根基。若根基不稳,纵胜一时,终难持久。”
覃瑞冷笑:“施南那群鼠辈,上月还私藏我军粮秣,如何收服?杨应龙眼看就要砍了张谦的脑袋,您还想拉他入盟?”
“用人之道,不在刀剑,而在利益。”
朱柏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递予吴绎昕:“施南缺铁,你将此次从暹罗换回的铁料,分三成予之,条件是派两百人驻守乌江南岸。他们惧沐家吞并,此举正合其意。”
他又转向左老,语气放缓:“至于水西…此前与江南商路不通,盐价低迷。若此次能共退沐家,我愿助安的打通全路,盐价每斤提五文,其分红由一成升至一成五。”
左老瞳孔微缩。
一成五?!
这意味着水西年入可增三千两以上!
左老烟袋终于点着,青烟袅袅升起,遮住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动。
“道长此言若真……”
他缓缓道:“水西自当与容美共进退。但…沐家五千大军压境,即便联合施南、水西,兵力不过一千五百,如何抵挡?”
“不必挡。”朱柏指向乌江航道:“只需困。”
朱柏笔尖一点:“沐家粮船必走乌江下游,覃瑞率三百人潜伏上游,不求杀敌,只须将粮袋尽数刺破。五千大军无粮,三日即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