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他迅速接过驿卒手中文书,扫了一眼,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快!”他低喝:“将此情报速送土司府!若沐家得知朝廷大败,必生异心!”
李老三怔怔站着,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他原本只盼儿子得药,全家苟延残喘。可如今,北平战火燃起,西南边陲岂能独善其身?
“荆南号”这趟赚的钱,还能保住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等待的,不只是一个朋友,而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安宁。
辰时三刻:“荆南号”泊稳。
水手们开始卸货。第一箱紫檀木落地时,沉重的响声惊醒了众人。
这时,沐家黄帐房带着两名随从踱步而来,手中帐本厚重如砖,嘴角含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船舱深处。
“阿岩头领,十八日未归,可让我们好等啊。”
黄帐房皮笑肉不笑:“听说北平那边打起来了?燕王都占了通州,朝廷怕是顾不上西南了吧?”
话中有话。
阿岩心中一凛。
他知道,沐家素来觊觎容美的海贸利润。以往因朝廷监管严密,不敢明抢。如今北平兵败,中枢动荡,正是他们下手良机。
黄帐房此来,非为清点货物,实为探虚实。
阿岩深吸一口气,忽然朗声道:“朝廷的事,咱们管不着!咱们只做买卖!这趟带了暹罗国王的谢礼…五十斤黄金,两百斤胡椒,全是硬通货!黄先生要不要亲自清点?”
声震码头。
人群哗然。
周商人闻讯赶来,抚摸紫檀纹理,激动道:“占城商人说,江南紫檀已涨三成!咱们这二十根,至少多赚六百两!”
黄帐房脸色微变。
他原以为容美此行不过小利,谁知竟带回如此巨资!若真有万两纯利,沐家岂能坐视?
黄帐房正欲伸手查验黄金箱,忽听脚步声近。
徐妙锦携土司府护卫而来,手中持一份盖印文书,声音清冷如泉:
“黄先生,按此前契约,‘荆南号’走的是暹罗直达航线,不涉云南边境,沐家所谓管理费,并无依据。”
徐妙锦说完将北平急报轻轻置于黄帐房眼前:
“且朝廷已有明令:西南土司需固守属地,勿扰商路。若沐家强行征费,此事传至南京,恐对侯爷声誉不利。”
字字如刃。
黄帐房手掌僵在半空,额角渗出冷汗。
他知道,徐妙锦不仅搬出圣旨压制,更是暗示:此刻若动容美,便是抗旨,便是乱臣贼子。
而北平战事未定,朝廷虽败,尚存威仪。
沐家若贸然出手,极可能被扣上乘乱割据之罪。
“罢了。”
黄帐房勉强一笑,收起帐本:“我先回禀侯爷。”
临行前,却狠狠瞪了阿岩一眼,咬牙道:“北平一乱,商路能否保住,尚未可知。”
徐妙锦待其身影远去,才低声道:“北平战败,沐晟必更尤豫…既怕朝廷催兵北上,又怕容美趁势壮大。咱们须速将货运走,莫待其反悔。”
阿岩点头,正欲下令搬运黄金箱,忽见一名水手从船舱奔出,面色惨白:
“将军!不好了!最底下那箱肉桂…好象受潮发霉了!”
巳时,容美土司府库房。
四盏烛火摇曳,映照满屋奇珍异宝:金锭堆栈,胡椒成山,紫檀泛香。
唯独角落那只肉桂箱,散发淡淡霉味。
吴绎昕蹲下身,银簪挑开一块表层肉桂,只见内部已然发黑,触手黏腻。他手一抖,银簪落地。
“这箱值二百两!若真损毁,利润少一成不止!”他声音发颤:“占城中转时为何不检?”
众人心头一紧。
此时,阿岩却忽然笑了。
阿岩蹲下,伸手将整块肉桂掰成两半…
内里干燥,色泽浅棕,毫无腐迹。
“表面霉斑,是我让人洒水所致。”阿岩平静道:“暹罗肉桂过干,海运易碎,洒水可保其形。更重要的是…”
阿岩环视众人,语气低沉:
“沐家必派人来查。若见损耗,便不会觉我等利润过高。方才黄帐房那眼神,若知我等此行净赚近万两,今夜便可能派兵来劫!”
全场寂静。
片刻后,吴绎昕长舒一口气,拍其肩大笑:“你小子,粗犷外表下,心思竟比算盘珠还密!”
笑声未落,朱柏踏入库房,手中北平急报如一道阴云笼罩众人。
“利润再高,也得先保命。”他沉声道:“耿炳文三十万兵败于滹沱河,朝廷必将催沐晟北上。若沐晟出兵,则云南空虚,朱棣或遣使连络;若不出兵,则需借口搪塞,譬如…”
朱柏顿了顿,一字一句:“容美私通燕王。”
此言一出,空气冻结。
徐妙锦指尖微颤,帕子滑落而不觉。
朱柏继续道:“彼时,沐晟便可借‘清君侧’之名,吞我地盘,夺我商路,再向朝廷献功。”
吴绎昕猛然站起:“那……是否分些利润予沐家,以求平安?”
“分利?那是喂狼。”
朱柏冷笑:“今日三成,明日五成,终将倾家荡产。不如…”
他指向黄金箱:
“一半换粮,存于水西粮仓;安的刚与我结盟,必愿相助。另一半购铁料,令铁匠赶制火铳。北平一乱,手中有兵,才有话语权。”
吴绎昕立即掏出算盘:“江南盐商昨日报信,愿以粮换胡椒,正值高价,正好交易!”
正议间,门外脚步急促。
斥候手持驿站封泥信缄,声如擂鼓:
“将军!播州急报!张谦被杨应龙擒获,罪名通燕助逆!将于七月三十,当沐家使者之面斩首示众!”
“通燕助逆”如刀穿心。
徐妙锦失声道:“杨应龙疯了?张谦仅替我等传递消息,何来通燕之罪?”
朱柏缓缓蹲下,拾起一块黄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非杨应龙疯,乃沐晟借题发挥。”
朱柏抬眸,目光如炬:
“北平最忌通燕之人。沐晟授意杨应龙以此罪名拘张谦,目的有二:一者逼我出兵救人,若救,则坐实勾结之嫌,可上报朝廷。二者若我不救,水西安的必怒,联盟瓦解。”
朱柏说完停顿片刻,环顾四周,将声音放得更低:
“此计毒辣之处在于…无论救或不救,皆输。”
覃瑞怒极拔刀:“那便杀去播州!五百精兵,一夜可至!”
“不可!”
吴绎昕厉声制止:“杨应龙拥兵万馀,沐家使者自带千兵,你五百人去,不过是送死!且若西南土司火并,朝廷必遣大军镇压,届时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