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更是生路(1 / 1)

旌旗猎猎,火铳林立。

这几日,阿岩已将近乎残酷的整训成果展现出来:士兵列阵如刀裁,行进无声,射击协同精确到秒。

更关键的是,鲁大山工坊优先配发的颗粒化火药新式火铳,已在实战演练中展现出远超传统火门枪的射速与稳定性

这支部队,虽成立不足三月,却已初具锋芒,加之之前的护乡营兵员,容美可用之兵,已达万馀。

但他们真正的任务,不是训练,而是威慑。

“将军。”阿岩低声禀报:“播州方向传来消息,杨铿仍未表态。”

朱柏点头表示知道,但没给任何回复。

杨铿还在观望。

这位重伤未愈的播州宣慰使,正被其弟杨纲架空。

杨纲倚仗沐晟支持,自封代理宣慰,把持政务。

而杨铿,躺在病榻上,内外交困,家族危在旦夕。

朱柏的信,三天前已送到。

信中言辞冷酷,毫无转寰:

“顺我者,可保宗庙,自治如旧,海上之利亦可分羹;逆我者,休怪某借沐公之威,以荆南之军为前驱,踏平播州,玉石俱焚。”

这不是劝降,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可杨铿迟迟不回,说明他在赌。

赌容美不敢真动手,赌沐晟会出手干预。

但容美时间不多了。

一旦徐妙锦未能与沐晟达成协议,他就必须面对两线作战:北有沐军压境,南有播州顽抗。

那将是灭顶之灾。

夜深人静。

朱柏独坐帐中,提笔写下一道密令:

“若三日内无降表,即刻进军播州边界,筑垒架炮,昼夜鸣炮示威。另派死士潜入播州城,散布杨纲欲弑兄夺位之谣,煽动旧部。”

写毕,他吹熄火烛。

朱柏正在走向一条越来越黑的路。

他曾以为,只要足够聪明,就能在夹缝中求存。

可现实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仁慈是弱点,尤豫是死因。

你不逼人,人就逼死你。

任何时代想要利益最大化,都必须敢于冒险,果断出击。

在这乱世之中,若想为容美谋取长久的安稳与繁荣,就不能有丝毫的妇人之仁。

他的密令,看似残忍决绝,实则是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为容美查找一条生机之路。

此刻,播州城依旧灯火通明,杨铿还在权衡利弊。

他的谋士们围坐一旁,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投降,认为容美势大,硬抗只会招来灭顶之灾;

有人则坚决主战,坚信播州地势险要,军民一心,定能击退容美之兵。

杨铿在这两种声音中徘徊不定,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而在容美军营,朱柏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战争打响,必将生灵涂炭,但为了大明的未来,他别无选择。

第三日黎明前。

一骑快马冲入大营,带来一封加盖杨氏宗印的降表。

朱柏展开,逐字细读。

上面写着:

“臣杨铿,感将军旨义,愿率播州上下归附荆南经略府,遵其号令,共保边疆安宁。”

字迹歪斜,墨迹斑驳,显然是在极度痛苦中写下。

朱柏缓缓合上信纸,闭上眼,他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赢了?

朱柏没有喜悦。

杨铿这不是真心归附,而是在生死之间做出的选择。

这种忠诚,脆弱如纸。

朱柏不在乎。

只要降表到手,大局便定。

当消息传回联防营,全军沸腾。

士兵们自发跪拜,高呼“将军神威”。

这些来自各寨的粗犷汉子,第一次感受到跟随强者所能带来的荣耀。

他们不再是某个小山寨的附庸,而是属于一个更大集体的战士。

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正在悄然形成。

阿岩看着麾下士兵眼中燃烧的火焰,低声对朱柏道:

“将军,这支军队的魂,正在成型。”

朱柏点头,却道:“魂有了,还得有根。”

“根?”

“利益。”

朱柏冷冷道:“让他们尝到甜头,才会死心塌地。”

他当即下令:全军赏银一两;参与整训者加倍;

播州归附后,首批战利品优先分配给荆南联防营。

人心,要用真金白银来栓住。

几乎在同一时刻,云南府驿馆。

徐妙锦收到了来自容美的密报:杨铿降表已至,播州臣服。

她看完,嘴角微扬。

朱柏的军事威慑成功了。

而她的外交谈判,也即将收官。

她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容美:

“密约已成,条款如前所议。沐公虽允五五分利,然神色仍有疑虑。其所忧者,非你坐大,而是朝廷动向。近日京中信使频至,似有巨变。将军务必警剔,切勿轻举妄动。”

朱柏收到信时,正站在地图前。

他一眼看出关键:沐晟的疑虑,来自北方。

他立刻召来幕僚:“查,最近半月,可有北方信使出入云南?”

“有。三批,皆往昆明,其中一批携带密匣,直达侯府。”

“再查,京师近况。”

“据细作回报,燕王称病不出,燕王三子已归北平,北平兵马调动频繁。”

朱柏缓缓闭上眼。

一切明白了。

沐晟接到的,绝非普通政令。

而是关于朝廷即将加强对边疆勋贵监控的情报。

也许是一道密谕,也许是某位御史的弹劾草案,甚至可能是兵部拟定的“西南军政整顿方案”。

无论具体内容为何,它都让沐晟压力山大。

沐晟正站在风口浪尖。

沐晟不敢轻易对容美动手,因为任何军事行动,都会被视为“拥兵自重”的证据。

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用一份秘密协议,换取边疆稳定,为自己争取时间。

这才是《沐容密约》得以成立的真正基础。

不是容美有多强,也不是徐妙锦有多智。

而是沐晟自身难保。

他在自保,朱柏也在自保。

两人在悬崖边上握手,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身后都是深渊。

朱柏提笔,写下一段话:

“天下之势,不在刀兵,而在势局。今沐公畏朝堂之疑,故不敢动我;我惧滇军之威,故不敢逆彼。于是各退一步,伪称合作,实则互保。此约非盟,乃苟合也。然苟合亦有用,只要风不起,浪不兴,我便可借机集成荆南,积蓄实力。待将来风波再起,方有立足之本。”

写毕,他掷笔于案。

他知道,这份和平不会太久。

一旦建文帝腾出手来,或沐晟找到新靠山,这张纸就会被撕碎。

但他已赢得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风,依旧燥热。

云,愈发低沉。

在容美,在昆明,在播州,在千里之外的南京皇宫深处。

无数目光,正投向这片被群山环绕的土地。

朱柏站在山巅,望着南方海路的方向。

那条通往南洋的隐秘航线,不仅是商路,更是生路。

而他与沐晟之间的默契,也不仅是协议,更是一场共谋的自保。

在这场大明权力风暴前夕,谁先暴露,谁就先死。

所以他们选择暂时握手,等风停了,就是刀出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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