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暴雨将至。
朱柏站在容美城头,望着远处群山如墨。
一封密报静静躺在他掌心,保靖州第三次扣押运矿队,带队头领当场被斩,首级悬于城门。
这是宣战书。
这意味着彭世雄已彻底倒向沐晟。
而容美的军工坊,只剩十七日的铁存量。
颗粒化火药生产线一旦停摆,三个月内无法重启。
不能再等了。
四面皆敌,唯有自强。
三日后,议事厅热浪滚滚,却压不住满堂杀气。
朱柏开门见山:“播州杨铿大将杨康已死,杨纲另其秘不发丧,调兵三万屯于乌江口。若其倒向沐晟,荆南门户洞开。”
众人变色。
“即日起,组建荆南联防营。”
朱柏声音不高,却如铁锤砸落:“各寨按丁口出兵,统一编制,归我节制。”
厅内哗然。
老将田崇山猛地拍案:“将军!我田家寨三百丁口,抽五十已是极限!再抽,寨墙谁守?粮仓谁护?”
旁边覃家寨主冷笑:“说得轻巧!我家勇士上了你的营,死了算谁的?抚恤银可有?”
反对声如潮水涌来。
这不是单纯的不满,而是赤裸裸的权力争夺。
谁掌握兵权,谁就在未来的秩序中说话算数。
朱柏不动声色。
这些头人不怕打仗,怕的是失去对自己部族的控制。
他看了阿岩一眼。
阿岩站起身,铠甲铿锵。
“抗令者,视同叛乱。”
阿岩扫视全场,目光落在几个喧哗之人脸上,一字一句恶狠狠讲出他的心声。
“我现在就可以拿下你们,押去校场示众。要不要试试?”
杀气弥漫,空气仿佛冻结。
吴绎昕适时开口,圆场道:“经略府承担三成军费,器械统配,伤亡抚恤翻倍发放。此外…”她顿了顿:“所有参与联防营的寨子,明年盐税减免两成。”
利益落地,有人动摇。
田老栓第一个起身:“溪北寨,出三百青状,三日内到齐。”
有人带头,其馀人只能跟进。
朱柏注意到,覃家寨主低着头,手指一直在敲扶手…
那是他在传递信号。
命令传下,各寨开始抽人。
结果送来的人,五花八门。
瘸腿的老猎户,偷鸡摸狗的混混,还有几个明显是来捣乱的愣头青。
阿岩站在校场上,看着这群青状,太阳穴直跳。
副官低声劝:“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各寨安插的眼线,真饿出事……”
“就是要饿。”
阿岩冷笑:“饿出怨气,才会抱团;打出火气,才算一家。”
“我要的不是听话的兵,是要能把命交出去的死士。”
朱柏要的是一把刀。
而这把刀,必须用血与痛来淬。
然而,仅仅三天后,问题就来了。
粮仓告急。
吴绎昕拿着帐册走进朱柏书房,脸色铁青:“三成军费已是极限。若再维持现有人数,三个月后,粮饷崩盘。”
朱柏盯着地图,忽然问:“覃家寨这次出了多少人?”
“二十八个,全是老弱。”
“他们上月私贩铁矿,赚了多少?”
“至少两千两。”
朱柏冷笑:“让他们补缴五百两协防捐,否则,全族迁离覃家坪。”
吴绎昕一震:“这……太狠了。”
“狠?”
朱柏抬眼看着自己的王妃,嘴角抽了抽。
“他们抽我们的血养肥自己,我还给他们留条活路,已经仁至义尽。”
当晚,覃家寨连夜凑齐银两,派人送来。
人是送来了,但仇恨也已经种下。
更糟的消息是…
军工坊传来颗粒化火药配方,疑似外泄的惊天大瓜。
……
徐妙锦踏入西平侯府时,天色微阴。
她身后跟着五架神火飞鸦,外壳锃亮,引得侍卫频频侧目。
沐晟亲自验看,反复拆解发射机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这是能改变战场规则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令人垂涎三尺。
“道长,有心了。”他说。
徐妙锦低头,语气谦恭:“国公爷治下疆域潦阔,土司如林。若人人各自为政,终究难安。”
沐晟挑眉,面带一丝讥笑:“哦?那你打算如何安?”
徐妙锦不答反问:“国公可知,东南沿海倭患为何屡禁不止?”
“非贼势强,乃利之所在。海商巨贾暗中供船供粮,官军一至,贼便遁入南洋,转头又来。”
沐晟如何不知她说的实情,只是这厉害干系太大。
洪武朝老爷子明令禁止海上贸易。
大家只能背后悄悄做此事,现在被徐家三丫头当众说出来,这得损害多少人的利益?
沐晟眯了眯眼,沉声问:“你想说什么?”
“若有一支海上劲旅,既能清剿海盗,又能护航通商…”
徐妙锦说道此处顿了顿,见沐晟面上有了意动,这才继续道:“国公便可名正言顺设市舶司,抽税纳贡,财源滚滚。”
沐晟心动不已,面上不动声色:“你说的这支劲旅,是谁?”
“容美。”
徐妙锦抬头,目光清澈:“我愿以火器为舟,以勇士为桨,替国公打通南洋商路。”
沐晟轻笑:“条件呢?”
“通商之便。”
徐妙锦说得干脆:“允许我容美船只出海,经琼州,赴占城、暹罗,采买香料、硫磺、铜铁。”
沐晟闻言在心中复盘了一番她所说,容美出海需经其辖区内的溇水、清江等河流,加之其朝贡和贸易积累了一定航海经验,如果打着朝贡的幌子入海?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惊,沉默良久,果断摇头。
“不行。”
“朝廷严禁边地私通海外,你这是要我抗旨?”
徐妙锦早料到此招,不慌不忙:“国公若觉不便出面,可授我巡海副使虚衔,由我代行其职。所得利润,七成归府库,三成供军需。”
沐晟手指轻敲案沿。
他在算…七成分帐听着吃亏,可若真打通南洋航线,一年收益或抵十年赋税。
更何况,这支海上力量名义上归他节制…
但他仍不能松口:“道长如今兵权在握,你真能替我管住他?”
徐妙锦闻言脸上一红,很快调整情绪垂眸道:“道长性烈,但我知他所求。”
“他要的不是割据,是生存。而我能让他相信…依附国公,比对抗更有利。”
沐晟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眼下利益才是最关键的,他不想知道道长究竟是何方圣神,这与他利益不冲突。
沐晟想到这里,忽然一笑:“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沐晟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我可以考虑放宽陆路限制,允许部分非禁物资流通。”
“但海路…”
开什么玩笑,朝廷可没下文解除海禁,沐家作为朝廷忠丞,不会主动去打破。
沐晟回头,目光如刀:“暂不议。”
徐妙锦心头一沉。
沐晟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给你点陆路甜头,换你放弃更大诉求。
徐妙锦不露声色,反而躬身:“国公仁厚,体恤边民。妾身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