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五月廿八。

西仓谷地的雨,终于停了。

但山间的湿气没散,能裹住人的肺腑。

阿禾蹲在泄洪沟头,指尖探进石缝。

昨夜水流冲刷过的痕迹尚存,泥浆卡在青笞之间,颜色比晨露还深。

他取出炭条,在木片背面画了一道弧线。

又添一笔斜沟,标上八字口,左三右五。

这是居士讲过的分流原理,不是蛮力排洪,而是借势导流。

这张图,迟早要刻到别的山上。

鲁大山站在晾晒台上,掀开一角油布。

硝石颗粒干燥如霜,未染半点潮气。

他松了口气,随即拧眉。

“石灰用了多少?”

“十七袋。”

“麻绳四十丈。”

“帐都记着。”

他点点头,翻开《工程日志》,看见自己昨夜潦草签下的名字,旁边还有阿禾那枚小小的“初级勘测员”印泥章。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提前半日察觉崖根渗水加速。

这不是运气。

是识字、算数、观象、绘图,是一整套规矩养出来的眼睛。

他合上簿册,低声自语:“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是在做火药,是在立规矩。”

夜深,司政厅。

朱柏坐在灯下,批阅《五月底防洪案例辑要》终稿。

窗外虫鸣细细,檐角铜铃轻响。

他写到最后一页,落笔如刀:

“此非一人之功,乃制度之效。

凡我子民,皆可依规行事,依劳得利,依知避祸。

教育、工分、操典、匠法,四者合流,方为治世根基。”

写罢,他搁笔,闭目片刻。

他知道,这句话,迟早会传到朝廷。

也会被人恨。

但容美地处万山之中,本应“愚民守旧,供赋纳贡”即可安身。

如今却办学堂、兴匠政、统诸峒,无异于逆流而上。

若不趁目前扎下根脉,等哪一日西平候率大军压境,一道命令就能抹去他的心血。

所以他必须快。

必须稳。

必须让西平候挑不出反叛之实,只觉是为民治水。

当然,还有他的六哥,朱桢同志,镇压叛乱也是一把好手。

内院,烛影摇红。

吴绎昕披衣而出,将一册《山居防患录·修订稿》递给朱柏。

“明日我就回溪北寨,带第二批孩子进塾。”

她语气平静,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朱柏抬眼,凝视她许久。

这个女子,随他远遁土司,也是苦了她。

她现在只着青布短衫,自称“技学塾总教习”。

她在土司立校、编书、训师,一手创建起容美的知识体系。

百姓敬她,唤一声:“居士先生。”

朱柏终于开口:“外面已在传,说你逾制办学,动摇神道。”

“若朝廷问罪,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你。”

吴绎昕笑了:“那你把我交出去?”

朱柏沉默。

两人本就是一体,交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前身亏欠她太多,或许此身应给一个更好的交道。

她不是装饰性的居士,而是这座新城的灵魂建筑师。

他低声道:“夜深了,歇了吧。还是得从西平候入手。”

吴绎昕轻轻握住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是要你护我。我是要你记住,若有一天你被迫退让,至少留下一本书、一张图、一所没人能烧干净的学堂。”

她说完话锋斗转,声音极低:“请夫君怜惜,和三妹一起!”

朱柏听完突然来了兴趣……

与此同时,门外客舍。

一名白衣女子独立院中,仰望星野。

女子徐妙锦,她正在等吴绎昕信号。

她来土司本以为能看到一座蛮荒土司,却只见:孩童识图,妇人记帐,工匠按册施工,百姓依令协作。

一切都井然有序,如一台精密机器。

而那个嫂嫂竟真的在用知识重建人间。

她喃喃道:“原来世间真有不靠神谕也能活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朱柏此刻正在等待她的到来。

数日后,云南府,西平侯府。

沐晟展开一张由细麻布裱褙的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容美、散毛、忠路、施南等地。

他指尖停在“西仓”二字上,久久不动。

身旁幕僚低声禀报:“忠路安抚使向世英已收下五百斤盐、三十匹布,答应代呈弹劾文书。”

“内容按您的意思拟好了,重点突出其私设学堂、另立法度、蛊惑民心三项。”

沐晟颔首:“很好。”

他并不急于出兵,也不打算亲自动手。

大明治西南,靠的从来不是大军压境。

而是挑一个贪权的土官,扶一个弱小的部落,放一纸弹劾的奏章,等一场内部的分裂。

这才是真正的以夷制夷。

他淡淡道:“你再加一句…”

提笔,在纸边批了一句小字:

“其民不敬神,不信命,唯信图册。此风不遏,恐成国中之国。且闻诸峒争相遣子入学,若任其蔓延,十年之内,施南恐为一体。”

写罢,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入信中,用火漆封好。

“派人走驿道,交予刑科给事中陈烶,就说…西南有火,尚未燃起,可扑于萌芽。”

六月十八,诏书至。

“着容美宣抚司即刻停止火药炼制,接受核查;

封存《山居防患录》《工务简例》等私撰书籍,待朝廷审定;

解散技学塾,遣返外峒学子;

派员赴京述职,详述近年施政缘由。”

诏书下达当日,吴绎昕当众捧书入库,亲手粘贴封条。

但她离开时,袖中滑落一本薄册,被早候在一旁的徐妙锦悄然拾起。

翻开第一页,赫然是:

副标题写着:

“知识若成禁忌,那就藏进石头缝里,交给下一代去挖。”

徐妙锦手指微颤。

这些人,早已准备好迎接风暴。

而在容美东岭,阿禾带着两个新生,用自制水准仪校准坡度。

风吹动他的旧衣,胸前木牌晃了晃,上面刻着:

他忽然停下动作,望着远处青山,喃喃道:“有一天,我想画一张完整的地图。”

“不只是西仓,是整个施南。”

“让每一座山都知道自己会不会倒,让每一条河都知道该怎么流。”

身旁少年问:“那你就是神了吗?”

阿禾摇头。

“我不是神。我只是……先看了书的人。”

他没说的是:

昨天夜里,鲁大山悄悄告诉他,西仓地下,还藏着一座没登记的硝库。

而居士正在编写一部新书:

伪装成劝农手册,准备送往散毛、唐崖、忠孝诸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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