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险太大(1 / 1)

七日后,容美。

牛角隘一役的硝烟尚在山谷间缭绕,血迹未干,尸骨犹温。

向天富仓皇败走,却并未真正溃灭。

他如一条受伤的毒蛇,缩回散毛司,与覃垕暗中勾结,誓要卷土重来。

而更沉重的阴云,已在天际翻滚。

一场足以颠复容美命运的风暴,正悄然逼近。

经略府内,烛火摇曳,映得众人面色青白。

吴绎昕立于沙盘之前,指尖划过险要关隘,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据细作密报,向天富已窜至散毛司,与覃垕歃血为盟。二人纠集诸蛮部族,聚兵近八千,分三路进逼我境,前锋已抵梅溪岭。”

沙盘之上,黑旗林立,自西北两面如潮水般压来。

红旗下容美军力的标记,孤零零地蜷缩在腹地,总数不过三千馀。

其中能战之兵,仅两千五百。

敌众我寡,势如悬河倒灌。

厅中寂静无声,唯闻呼吸粗重。

几位峒主面面相觑,额角渗汗。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寨老颤声开口:“八千…当真是倾巢而出!我等纵有天险可恃,又能守几日?粮草何继?援兵何在?”

另一年轻些的寨老猛地拍案:“不如分兵扼守要道,层层阻击!耗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自然退去!”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怒喝打断:“蠢!分兵便是自取灭亡!我军本就寡弱,再一分散,岂非任人宰割?”

“那你主张强战?”

那人冷笑:“拿两千人去撞八千?你倒是不怕死!”

争吵四起,议论纷纷。

有人主张固守待变,有人力主迎头痛击,然无论何种策略,皆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蝼蚁仰望巨象的无力。

没办法,兵力差距太大。

主位上的朱柏,静默如石。

他指节轻叩腰间银印,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手臂直抵心头。

这是他自己铸的一枚像征权力过渡的私印。

他知道,这一仗,不能靠蛮力。

现代军事学告诉他,在火力占优,兵力劣势的情况下,防御即慢性死亡,决战亦近乎赌博。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唯一生路,在于掌控战场节奏,制造不对称杀伤。

他缓缓起身,步伐沉稳,走到沙盘前。

“分兵,是死路。”

“决战,也是死路。”

众人摒息,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朱柏取出一根红签,轻轻插入一处幽深狭谷。

“我们要做的,不是守住容美,而是让敌人永远留在这里。”

“此地名为葬龙谷。”

“葬龙谷?”

铁牛霍然站起,眉头拧成一座山:“将军!那谷地低洼闭塞,易进难出,若敌军反扑封口,我军岂不自陷绝境?”

不止是他,厅中诸将无不色变。

那地方虽两侧山势徒峭,却入口开阔,腹地狭窄,根本不是设伏良地。

朱柏却不答,只是盯着铁牛,唇角微扬,笑意冷得瘆人:

“我不需要大军展开。”

“我只需要他们的大军全都挤进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落下:

“然后,让他们再也出不来。”

铁牛走出经略府时,暮色四合,寒意侵骨。

他掌心全是冷汗。

将军的计策,闻所未闻,离经叛道。

主动弃守外围天险,诱敌深入腹地,再以奇术复灭全军?

这哪是打仗,分明是在悬崖边跳傩舞!

“将军真要这么做?”

亲兵哨长凑上前,声音发抖。

铁牛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一句:“执行军令。”

旋即又低声补充:“但把精锐调到东岭坡后,一旦谷中有变,立刻凿山开道,接应将军撤离。”

他不信天命,只信职责。

哪怕朱柏疯了,他也得为他留一条活路。

就如当初将朱柏从王府背出来一样。

匠坊之内,灯火通明。

鲁大山赤着上身,满脸烟灰,双目赤红如鬼。

他一手攥着图纸,一手掐着药捻反复测试,嗓子早已嘶哑。

“快!蜂窝火箭每巢三百支,不得少一支!”

“火药密封!受潮者当场砸碎!”

“万人敌装填铁砂,瓷片,碎钉,越多越好!我要让他们连皮带肉炸成齑粉!”

一名老匠人颤巍巍劝道:“头儿…这批火器耗资太大,若是不成…”

“不成?”

鲁大山猛然回头,眼中凶光迸现:“你知道牛角隘之后,工坊地位为何直追峒主?因为将军信我们!现在轮到我们信他了!”

他咬牙切齿,低声自语:“这一仗,成了,咱匠户从此挺直腰杆做人;败了…老子跳崖谢罪!”

他还偷偷做了件事。

夜里,他带着三个最信得过的徒弟,在谷底埋下了数十个陶罐。

罐中塞满火药与铁蒺藜,连上长药线,藏于枯叶之下。

“这叫地雷阵。”

他咧嘴一笑,满口黄牙:“将军提过一句话‘自地而起者,最不可防’。今儿,我就教向天富什么叫地龙翻身!”

徒弟怯怯问:“万一炸不到人呢?”

鲁大山狠狠啐了一口:“那就说明老子命不好!但只要炸响一个,就够他们吓破胆!”

溪北寨,田老栓蹲在家门口。

寨老们刚从经略府回来,带来了葬龙谷之战的部署。

“你说将军要把八千敌军引进谷里打?”

田老栓眯着眼:“那不是死胡同么?”

“将军说那是瓮中捉鳖。”有人试图解释。

“鳖?我看是把自己当鳖炖了!”

另一个寨老摇头:“向天富要是那么好骗,早死了八回了。”

田老栓没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想起自家那座铁矿,是第一个献给朱柏的。

如今妻儿住的新屋,穿的新衣,吃的白米,哪一样不是靠着投诚换来的?

若是朱柏败了…

他猛地站起,招手唤来儿子:“去,把那两头肥猪赶到后山岩洞藏了。再把墙上挂的将军赏的令牌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一个小小寨民,只想活着。

战前五日,密令下达。

朱柏亲选五百敢死士为诱军,令其沿路死战,节节败退,务必引敌入彀。

与此同时,二十馀架蜂窝火箭巢,百馀枚万人敌,三十具震天雷,尽数运抵葬龙谷两侧高地,伪装成柴堆,石垒,静静蛰伏。

阿岩率主力两千,潜伏于谷口外密林,只待火起,立即封门断路。

一张由钢铁,烈焰与智谋织就的死亡之网,悄然张开。

五月十七,辰时三刻。

晨雾弥漫,葬龙谷如沉睡巨兽之口。

向天富率前锋杀至,遭遇容美诱军。

战不多时,朱柏军大溃,丢盔弃甲,仓皇逃入谷中。

“追!一个不留!”

向天富大笑:“牛鼻子,你也配跟我斗?今日我要屠尽容美男丁,烧光你祖坟!”

覃垕策马随行,眉头微皱:“此地雾重,进退不便,是否太过顺利?”

“你怕了?”

向天富讥笑:“莫非还想替朱柏通风报信?”

覃垕脸色一沉,不再多言。两人各怀心思,却都被眼前的胜绩蒙蔽双眼,率大军鱼贯而入。

谷内,人马壅塞,呼声震天。

士兵们推搡前行,战马嘶鸣,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谁也没有注意到,脚下松软的土地里,埋着致命的陶罐。

头顶嶙峋的山涯上,藏着喷火的怪兽。

直到…

“咻…嘭!”

一道赤红烟火撕裂浓雾,在空中炸开一朵妖艳血莲!

刹那间,天地变色。

“放箭!!”

“嗤嗤嗤——!”

“咻咻咻咻咻——!!!”

二十馀架蜂窝火箭同时点燃!

数千支拖着火焰的弩矢,如暴雨倾盆,自两侧山岭呼啸而下!

爆炸声连环响起,火箭落地即炸,火星四溅,引燃衣物,旗帜,干草。

谷中顿时化作火海!

“啊…我的眼睛!”

“火!天上掉火了!”

“快跑!快跑啊!”

未等他们反应,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轰!!!”

“轰!!!”

“轰!!!”

数十个蒺藜火炮接连引爆!

泥土翻飞,血肉横飞,铁蒺藜四散激射,扎入人体,马腹,惨叫连连!

“地龙翻身了!!”

有土兵瘫倒在地,哭喊不止:“是山神发怒了!”

向天富披头散发,挥刀怒吼:“撤!退出去!快退出去!!”

可退路已被铁牛派去的阿岩死死堵住。

谷口,箭如飞蝗,枪似林立。

震天雷滚动而下,轰然爆裂,将逃亡者成片掀翻。

幸存者哀嚎奔走,却被同伴踩踏致死。

昔日雄师,今成修罗炼狱。

阿岩立于高岗,望着谷中烈焰滔天,尸骸叠压,耳边尽是垂死者呜咽。

他握紧刀柄,喉头滚动,终是低声道:

“将军…真乃神人也。”

他曾怀疑,也曾忧虑。

此刻,只剩敬畏。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八千联军,战死者逾五千,降者两千,馀者溃散。

向天富与覃垕仅率数十骑逃脱,不知所踪。

容美以三千之众,歼敌近七千,自身伤亡不足三百。

此战之胜,旷古未有。

消息传出,荆南震动。

诸司禁若寒蝉,无人再敢言伐容美。

可经略府内,朱柏毫无喜色。

他坐在灯下,手指摩挲着那枚银印,眼神幽深似渊。

吴绎昕兴冲冲禀报:“将军!此战威名远播,四方震慑!我容美自此可安枕无忧矣!”

朱柏抬眼,淡淡道:“清查内奸之事,进展如何?”

吴绎昕一怔:“尚无确证…但已有几处疑点,正在追查。”

话音未落,徐妙锦急步入内,面色凝重,递上一封密函。

“朱柏,沐晟动了。”

“他以协防边境为名,遣心腹大将张建,领兵三千,已进驻施州卫西南边界,距我容美不足百里。”

朱柏接过密函,一眼扫过,眸光骤冷。

“协防边境?”

他心中冷笑,哪来的边境?不都在明帝国腹心地带吗?

他缓缓站起,踱至窗前,望向漆黑夜幕。

“这是借口。”

“他是来看我有没有獠牙的。”

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铁:

“现在我知道了…当你亮出拳头的时候,真正的大人物,才会真正盯上你。”

片刻后,他转身下令:

“传令鲁大山,工坊不停,继续研制火器,重点解决防潮问题。”

“重量也要降下来。”

“另备马车,仪仗,三日后,我要亲自前往施州卫边境,迎接张建将军。”

众人愕然。

吴绎昕迟疑道:“你亲往?风险太大…”

朱柏嘴角微扬,笑意却无温度:

“越是危险,越要主动相见。”

“否则,别人只会以为我们怕了。”

夜风拂过庭院,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仿佛战鼓未歇。

葬龙谷的胜利,不过是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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