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夜。

闷得象一口蒸锅。

山风不来,树不动,连蝉都懒得叫。

老鸦砬的轮廓,蹲在墨黑天幕下,象一头睡着的恶兽。

朱柏站在山脊,一动不动。

风掀起他半幅旧袍,露出腰间那枚银印。

没人知道,那不是朝廷赐的。

是他从死人堆里捡来的。

三年前,向天富一把火烧了容美粮仓。

那天也这么热。

尸臭混着焦味,飘了半个月。

孩子啃树皮,老人跪地求一碗馊粥。

他记得清楚。

因为他就是那个跪着的人。

如今,他站在这里。

不是复仇。

是清算。

施南使者缩在岩石后,手心全是汗。

他本不该来。

可田宗彦一句话把他推上了船:

“你亲眼去看看,那神火飞鸦,到底是真是假。”

他说这话时,眼神躲闪。

他知道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

能不能让容美栽个大跟头。

如果失败,施南便可顺势压境,夺矿、占道、收民。

如果成功…

那就更可怕了。

朱柏手里握的,就不是武器。

是规则。

是今后谁都不敢轻动容美的铁律。

他不敢想。

可现在,他不得不看。

阿岩握着刀柄,指节发白。

他不怕死。

他怕白白送死。

“将军…”他声音压得极低:“火药受潮…万一中途熄了…”

朱柏没回头。

“那就让它熄。”

“只要飞出去就行。”

阿岩愣住。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打仗。

是宣判。

你不需要亲手砍下头颅。

只要你让所有人看见铡刀落下…

恐惧,就会替你完成剩下的事。

鲁大山跪在发射架前,象个祭司。

他亲手调的最后一道引信,缠了三层油布,又用蜡封死。

他不信天。

他信手艺。

可今晚,他怕了。

怕自己这点手艺,撑不起将军的命。

撑不起整个容美的命。

他抬头看天。

云层厚重,湿气扑脸。

这种天气,火药极易受潮。

一旦点不着,六架飞鸦就成了六只烧鸡,一头栽进山沟。

他喉头发紧。

“点火吧。”朱柏说。

声音平静得象在吩咐晚饭。

鲁大山咬牙,一挥手。

“点…!”

火种触引信。

“嗤…”

火星如蛇,蜿蜒爬行。

一秒。

两秒。

三人摒息。

四人闭眼。

五人祷告。

突然…

“咻…!!!”

第一只神火飞鸦撕裂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流星坠地!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六道火线划破浓雾,直扑老鸦砬!

施南使者猛地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看见了什么?

不是箭矢。

不是炮石。

是天罚。

是传说中雷公震怒时才会降下的火刑!

“轰…!!!”

第一声炸响,震得山石滚落。

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哨塔。

“轰轰轰…!!!”

接连爆炸,如天鼓擂动。

老鸦砬顶部的营帐、粮囤、火药堆,尽数引爆。

木屑横飞,人影腾空,惨叫未出口,已被火焰裹挟。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皮肉烧焦的糊味。

施南使者瘫软在地,裤裆湿透。

他不是怕死。

他是怕看不懂。

这仗,没法打了。

这不是人能对抗的力量。

这是神怒。

阿岩呆住了。

他亲眼看着那片火海,象一座燃烧的城。

他忽然想起昨天还在争论要不要强攻。

要多少条命去填那条窄道。

可现在…

什么都不用了。

火鸦飞过去,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只吐出一句:

“…值了。”

不是为胜利。

是为那些不必再死的人。

鲁大山跪在地上,哭了。

不是喜极而泣。

是解脱。

他这辈子,被人骂过“匠奴”,被打过板子,被抢过图纸。

可今晚。

他造的东西,飞上了天。

烧出了一个新世界。

他嚎啕大哭,捶打着地面:

“老子…不是废物!”

“老子也能护得住一方太平!!”

没人笑话他。

连朱柏,也只是默默摘下外袍,盖在他肩上。

朱柏转身,走向施南使者。

脚步不快。

却象踩在人心上。

使者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嘴里语无伦次:

“签!我签!将军…不,大王!您说什么都对!求您…别让那东西飞过来…”

朱柏停下。

低头看他。

影子如山,压下来。

“你说错了。”

他声音很轻:“我不是大王。”

“我是容美的规矩。”

他伸手,吴绎昕立刻递上盟约文书与印泥。

使者哆嗦着签字、摁手印,生怕慢一秒,火鸦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朱柏接过文书,看也不看,收入怀中。

“回去告诉你家峒首。”他语气平静:“这就是与容美为友,能看到的风景。”

他顿了顿。

声音陡转森寒:

“若为敌…老鸦砬,便是榜样。”

“滚。”

使者如蒙大赦,在随从搀扶下连滚爬爬消失在夜色中,身后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他带走的,不只是城下之盟。

更是刻进骨髓的恐惧。

田老栓回到溪北寨,立刻爬上打谷场的石碾。

他不管汗流浃背,不管腿脚发软,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

“你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那火!那响!那烧得半边天红的烈焰!!”

“那就是咱们将军的手段!!”

他老泪纵横:

“当初有人说我老栓瞎了眼,非要献煤矿!现在呢?!”

“没有煤,哪来的火药?!没有火药,哪来的飞鸦?!”

“我田老栓,不是为了将军!是为了咱们寨子能挺直腰杆做人!!”

台下寨民听得热血沸腾。

原先反对献矿的几个老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们不是服了理。

是怕了势。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寨中蔓延…

与有荣焉。

鸡鸭鹅叫得格外欢。

猪圈里的崽子肥滚滚。

连天气都不那么闷了。

当晚,寨老们商议决定:

划出坡地,按《农事简要》新法种玉米。

加大桑林养护,多养春蚕,秋后多缴丝帛。

他们要做的,不只是种地。

是表态。

是站队。

是紧跟强者的步伐,搏一个翻身的机会。

经略府,深夜。

蛙声四起。

朱柏独坐书房,灯下批阅军报。

徐妙锦轻摇团扇,忽然道:

“你把压箱底的东西亮出来了。”

“火器现世,仿造是迟早的事。”

“这天气,匠人多冲凉,话也就多了。”

朱柏搁笔。

“所以要快。”

“要在他们学会飞鸦之前,我们已造出更厉害的东西。”

他目光沉静:

“鲁大山那边,新型震天雷必须提速。工坊通风、火药防潮,一天都不能拖。”

他深知…

技术代差,才是真正的护城河。

徐妙锦收起扇子,神色微凝:

“可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用毒?断水?毁粮?”

朱柏嘴角微扬:

“我亮出的,未必是全部。”

“让他们去猜,去怕,把资源耗在防备上,才是最好的防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顺便,让沐晟的视线,再也移不开我们。”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你不来,会被朱柏吞掉。

你来,就得面对他层出不穷的新手段。

就在此时,急报传来。

“野猴坡集市,容美百姓多人中毒!呕吐、发热、身起红疹!”

“护乡营一队饮水后,同样征状!”

朱柏猛地起身。

“查源头!”

吴绎昕翻卷宗,汗水滴在纸上:

“野猴坡附近有种毒芹,汁液致命。当地人识得,极少误食…除非…”

徐妙锦眼神一凛:

“有人故意涂抹在货物、井沿、溪石上?”

书房死寂。

蝉鸣聒噪。

一场军事胜利之后,阴毒的生物战悄然降临。

比刀兵更卑劣。

更防不胜防。

朱柏一拳砸案:

“通知各寨…暂停与施南非必要往来!尤其食品、水源!”

“鲁大山!工坊暂停武器研发,优先试制滤水设备!发布煮沸饮水告示!”

“另,征集苗医,研究解毒之法!”

吴绎昕惊问:“您早料到他们会用毒?”

朱柏冷笑:

“料不到手段。”

但料得到他们不会甘心失败。

博弈升级了。

他们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拖垮民生,制造恐慌,瓦解人心。

朱柏站在窗前。

远处,老鸦砬的火光已熄。

可他知道…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ps:这些火器记载于靖难时期,提前一阵出现是合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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