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大军后撤的消息,如一道惊雷劈开乌云,轰然传入容美土司府。
刹那间,压抑多日的阴霾仿佛被撕开一角。
有人松了口气。
有人低声啜泣。
甚至有几个年迈的寨老,跪在地上对着北方磕头,口中喃喃:“祖宗保佑…活下来了。”
可朱柏没有笑。
他坐在灯下,指尖摩挲着一枚铜火帽,眼神沉得象深潭。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风暴前最危险的寂静。
沐晟撤了兵,却不表态支持,也不阻止施南结盟。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在等花儿谢。
等容美拿出让他不得不插手的理由。
否则,他不会动一根手指。
徐妙锦悄然走近,低声禀报:“施南那边,盟会照常筹备,纹丝未动。”
朱柏点头,目光未离手中火帽。
他知道,施南不是不知道沐晟的态度转变。
但他们更清楚…只要朱柏一日不死,容美一日不降,他们就永远无法真正吞下这块肥肉。
所以,他们要逼他现身。
要在所有土司面前,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而他,必须反击。
不能等敌人上门。
要先亮出獠牙。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校场地图。
“传阿岩。”
声音不高,却如刀出鞘。
片刻后,阿岩疾步而入,甲胄未卸,眼中仍带着连日操训的疲惫,却掩不住一股躁动的战意。
“将军。”
“我要你带火器分队,日夜演练一窝蜂野战布阵。”
朱柏盯着地图,语气冷硬:“三点要求:隐蔽、迅疾、复盖杀伤。”
阿岩一怔:“又要加练?弟兄们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我说,要练。”
朱柏转头看他,目光如炬:“你以为我在练兵?不,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所有人闭嘴的机会。”
阿岩喉咙一滚,咽下所有疑问,抱拳领命:“末将领命!”
他不懂权谋,但他懂朱柏的眼神。
那是猎手盯住猎物时的光。
接下来几日,朱柏几乎住在了工坊。
他亲自监造蜂巢式火箭架,反复调整角度与发射间距;
他命人绘制边缘寨子的地形图,标注风向、坡度、视野盲区;
他还重新修订了烽火传讯的暗码系统,确保信息不被截获篡改。
吴绎昕忍不住问他:“这些琐事,交给匠户便是,您何必亲力亲为?”
朱柏抬眼,望着远处群山:“因为你不知道,哪一根稻草,会压垮骆驼。”
他知道,自己没有失败的资格。
一旦失手,不仅是他死。
是整个容美,沦为砧板鱼肉。
第三日清晨,浓雾锁山。
青竹寨方向,忽然腾起一道黑烟。
是烽火!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点燃。
“敌袭!!青竹寨遭劫!!”
哨兵嘶吼声划破晨雾。
土司府议事厅瞬间炸锅。
田老栓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多少人?是不是施南动手了?!”
“五十人左右,匪装,打着向天富旗号。”斥候跪地禀报。
“向天富?”
田洪安皱眉:“这狗贼竟敢在此时动手?”
“他不是蠢。”
朱柏冷笑:“是有人推他出来试水。”
所有人一凛。
向天富,盘踞三界山区多年的悍匪,惯走偏锋,专挑虚弱土司下手。
如今容美内乱初平,外患未除,在旁人眼中,正是最好啃的一块骨头。
可他们忘了…
朱柏最擅长的,从来不是防守。
是借势反杀。
“阿岩!”
朱柏猛然回头:“带火器营出发,按预案行事。”
“抓活的,尤其那个带队头目。”
阿岩双目灼热:“将军是要…拿他做人质?”
“不。”
朱柏嘴角微扬,寒意森然:“我要他回去当我的舌头。”
堂中众人皆是一震。
这才明白…朱柏早就等着这一天。
这不是防御战。
是立威之战。
半个时辰后,阿岩率五十精锐踏上驰道。
这是朱柏强行推动修建的军用道路,宽三丈,夯土铺石,贯通各寨。
以往走一天的路,如今两个时辰可达。
沿途百姓只见一队甲衣整齐、步伐如一的士兵疾行而过,人人背负怪异竹筒,腰佩短铳。
没人说话。
没人喘息。
只有铁靴踏地的声音,如鼓点般敲在人心上。
青竹寨,已是一片狼借。
屋舍被砸,粮仓被搬空,药园遭践踏。
几个寨民蜷缩墙角,满脸血污。
匪徒们正吆喝着清点赃物,笑声猖狂。
“哈哈,什么护乡营?屁都没见一个!”
“听说朱柏快吓尿裤子了吧?老子这就给他捎点土产回去!”
话音未落…
左侧山梁上,一声低喝响起:
“一组,占高点!二组,封锁退路!三组,蜂巢架设,目标…聚集群敌!”
阿岩伏在岩石后,双眼如鹰。
“放!”
“咻…咻…咻…!!”
十馀支火箭拖着赤红尾焰,撕裂浓雾,直扑寨中!
轰!轰!轰!
火光炸开,碎木横飞,惨叫声冲天而起!
匪徒们从未见过这等天罚般的武器,瞬间崩溃。
有人抱着头蹲地哀嚎,有人转身就跑,更有甚者当场尿裤子。
“雷火!是雷火天罚!!”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阿岩已率步兵小队冲入寨中。
三人一组,藤牌在前,竹矛突刺,配合娴熟如绞肉机。
不到半炷香,战斗结束。
尸体横陈,哀嚎遍地。
头目被生擒,脸上还挂着惊魂未定的恐惧。
阿岩一脚踹翻他,冷笑道:“你们主子向天富,可说过今天会遭天打雷劈?”
头目哆嗦着说不出话。
当晚,俘虏被押回土司府。
厅中众人齐聚,等着看朱柏如何处置。
斩首祭旗?
公审立威?
可朱柏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下令:
“给他治伤,喂饱饭,放他走。”
满堂哗然。
田老栓失声道:“放了?就这么放了?!”
“对。”
朱柏端起茶盏,轻吹一口:“让他回去告诉向天富…”
他抬眼,目光如刀,直刺俘虏瞳孔:
“容美,已经不是从前的容美。”
“这一次,只是打个招呼。”
“若再敢来,下次留下的,就不只是命了。”
俘虏浑身剧颤,连连磕头,连滚带爬而去。
厅中静默良久。
吴绎昕忽然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将军…是要他把恐惧带出去?”
朱柏一笑,未答。
但他心里清楚:
杀一人,止一时之乱。
放一人,传千里之惧。
这才是最高明的威慑。
果然,不出三日。
向天富部全面收缩,关闭山口,严禁外出劫掠。
更有传言说,向天富当晚摔碎酒碗,怒吼:“疯子!那根本不是人!是鬼!”
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溪峒诸部。
护乡营火器营一战成名。
“雷火军”的名号,悄然流传。
而更深远的变化,发生在暗处。
徐妙锦再次送来密信,脸色凝重:
“沐昌传话…沐将军对雷火器械极感兴趣,愿详谈技术细节。”
“另,施南盟会…延期十日。”
朱柏看完,唇角微扬。
他知道,自己的答卷,沐晟收下了。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施南之所以延期,不是因为怕。
是因为内部动摇了。
他们必须重新评估:这个朱柏,究竟是不堪一击的软柿子,还是一个能引来黔国公青睐的潜力股?
而沐晟的“感兴趣”,也不是单纯的欣赏。
是试探。
是考察。
他要看看,朱柏是否具备成为棋子的价值。
朱柏站在院中,仰望星空。
他知道,下一步,必须更大胆。
不能再被动应招。
要主动入局。
他转身,召来阿岩与吴绎昕:
“传令下去…火器营全员轮训,每月考核,不合格者淘汰。”
“同时,秘密绘制施南三寨兵力布防图,重点标注水源、粮仓、哨塔。”
阿岩不解:“将军,您真打算去赴会?”
朱柏看着他,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不但要去。”
“我还要让他们记得…”
“是谁,亲手掀了他们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