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可以解决(1 / 1)

山坳深处,铁锤敲打声仍未停歇,火星四溅,映红了半边天幕。

这并非寻常冶炼的喧嚣,而是权力更迭的序曲,一场无声的政争,在烈焰与帐册之间悄然铺展。

朱柏站在双炉前,目光落在刚刚出炉的一块灌钢铁胚上。

色泽均匀,断面致密,是目前工坊所能达到的最佳品相。

然而他眉头未展,反而越锁越紧。

他不是在看铁,而是在看人心。

“产量尚不足预期六成,合格率仅四成七,原料波动极大……”

他在心中默念数据,指尖轻捻,仿佛能从空气中抓出那看不见的变量链条。

匠人们靠经验操作,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性;矿石来源驳杂,熔炼温度全凭火候感知…

这样的生产模式,脆弱如薄冰,一旦外部压力加剧,便会碎裂。

可偏偏,有人不想让他把这块薄冰变成坚盾。

吴绎昕捧着帐册走近,声音压得极低:“龙坪寨兑换了三百二十工分的盐与锄具,较上周增长三成。田旺派人来问,新一批矿镐何时交付。”

朱柏接过帐册,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数字,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起。

这不是简单的物资交换,而是一张正在编织的利益网络。

每一个工分,都是他对基层控制力的一根丝线。寨民们或许不识字,但他们懂得什么叫“多劳多得”。

当他们的饭碗开始依赖这套制度运转时,谁还敢轻易推翻它?

“三日后交付。”

他说:“但告诉田旺,优先保障工分兑换。要想拿更多,先让采矿效率提上去。”

这是最朴素的激励机制,却是最锋利的权力武器。

徐妙锦从侧廊走来,圆领短衫衬得身形利落,帷帽下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她靠近朱柏,语气带着一丝尤豫:“沐家传来消息,覃瑞老母病重,缺一味血竭,容美境内寻不到。”

朱柏眼神微动,没有立即回应。

徐妙锦见状,声音陡然压低,近乎耳语:“你要我动用沐家渠道,不惜代价弄来血竭?只为送给他?他是田胜贵最忠的刀!此举形同资敌!若被察觉,田胜贵便可借‘勾结心腹’之名,当场发难!”

她的声音里藏着焦虑,更有不解。

在她眼中,这是一步险棋,甚至是昏招。

朱柏却笑了,笑意很淡,像月下湖面泛起的一圈涟漪。

“你知道为什么最坚固的堡垒最容易崩塌吗?”

他缓缓道:“因为它太坚固了,所有人都以为它不会倒,于是忽略了内部的裂缝。”

他转向徐妙锦,目光沉静如古井:“干掉对手的骨干,固然痛快。但让骨干沉默,甚至在关键时刻选择闭嘴……这才是更高明的瓦解。”

徐妙锦怔住。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援助,是心理渗透。是以恩情为刃,悄然撬动忠诚的根基。

覃瑞越是感激,就越难在将来对朱柏出手。哪怕只是迟疑半息,也可能决定战场胜负。

这一招,不伤一人,却已斩断敌方战力的一翼。

是夜,月华如练。

朱柏独坐灯下,手中摊开一张密绘的关系图。

他用坐标轴重构了火铳管壁厚度与炸膛率之间的函数关系,又在旁边标注出各匠户的家庭背景、工龄、派系倾向。

这张图不只是技术分析,更是政治地图。

每一个节点,都可能是未来的突破口或隐患点。

门外传来亲卫通报:“覃瑞统领求见。”

朱柏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

片刻后,一道身影踏入屋内。

覃瑞一身布衣,未佩刀剑,肩头尤带夜露寒气。他步伐沉重,走进五步便停,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终归化作一声长叹。

他抱拳,躬身,深深一揖,头几乎触地,维持良久。

然后起身,目光与朱柏短暂交汇…

那一瞬,有感激,有羞惭,更有某种决绝的承诺。

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如他多年来的沉默。

朱柏望着晃动的门帘,神色平静,内心却掀起波澜。

他知道,这一礼,意味着覃瑞至少会在未来的关键时刻保持中立。

但这枚棋子的价值,终究有限。真正的大战,不在山坳,而在司城最高处的那座府邸。

果然,第二日午后,朱柏被请入土司府正堂。

堂内空旷,檀香袅袅,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田胜贵端坐虎皮大椅之上,面容冷峻如石雕。

案几上摊着一本工坊的收支副本,但关键部分尽数空白。

朱柏进门那一刻,便知来意。

这不是商议,是摊牌。

“道长。”田胜贵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你带来的这些章程,很好,非常好。好到……这容美上下,如今只知子渊爵的工分,只念道长的手段。”

他指尖轻点空白帐页,缓缓抬头,目光如刀:“快要不认得我这个土司了。”

朱柏心头一凛。

来了。

长久以来的暗流涌动,终于在此刻爆发。

田胜贵不再容忍权力的分流,他要收回一切,重建绝对权威。

“交出工坊和所有对外贸易的直接指挥权,还有……全部真实帐目。”

田胜贵一字一顿:“今后调度,需经我手。你,专心炼丹即可。”

最后一句,“炼丹”二字咬得极重,满是讥讽。

在田胜贵看来,朱柏所谓“灌钢法”、“工分制”,不过是披着技艺外衣的政治夺权。

而炼丹,则是他对朱柏身份的刻意贬低…

你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妄图染指政务?

朱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唇角甚至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峒首此言,道士不敢苟同。”

他语气躬敬,立场坚定:“帐目清淅可查,工分制与贸易章程,皆由您亲自首肯,明令推行。如今各寨人心初定,生产渐起,若骤然收回权限,朝令夕改,只怕……”

他故意停顿,目光坦然迎上田胜贵阴鸷的眼。

“只怕人心离散,工坊停产,矿区动荡。届时,莫说盐铁外输,便是容美自身安稳,亦难维系。维稳,方为重中之重。”

这话如一根细针,精准扎进田胜贵最敏感的神经。

他瞳孔骤缩,手指微微颤斗。他原以为朱柏会徨恐求饶,或激烈争辩,却不料对方竟以维稳为盾,将自己置于道义高地。

你若强夺权力,便是制造动荡之人;你若维持现状,则不得不承认朱柏的合法性。

这就是现代管理体系对传统威权的降维打击…你不讲规矩,我偏要讲规矩。

田胜贵的脸色由青转黑,胸膛剧烈起伏。

“维稳?”他忽然嗤笑,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用我的粮,我的矿,我的人,来维系你的稳定?道长,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玩得未免太高明了!”

咆哮声在殿堂回荡,带着被愚弄的狂怒。

他感觉自己象个提线木偶,眼睁睁看着别人用自己的资源,创建另一套秩序,而自己却被架空于名义之上。

可就在这时,堂外忽传来嘈杂之声。

脚步纷沓,人声鼎沸,隐隐夹杂着不能换人!工分不能废!的呼喊。

一名心腹旗兵慌忙闯入,在田胜贵耳边低语数句。

田胜贵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怒火几欲喷出。

他猛地看向朱柏,目光如噬人猛兽:“是你煽动的?!”

朱柏神色不变,心中却已明了…

定是徐妙锦或吴绎昕察觉形势危急,暗中连络了受益于工分制的匠户与寨民,组织了一场自发的请愿。

这不是阴谋,而是民心所向的显现。

而这份民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胜贵陷入两难:若此时下令拘捕朱柏,等于公开撕毁工分契约,必将激起大规模骚乱;可若放任不管,他的权威将彻底崩塌,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

他死死盯着朱柏,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仿佛要把眼前之人活生生吞噬。

最终,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朱柏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峒首息怒,容美安稳,重于一切。道士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稳健,未显丝毫慌乱。

走出土司府那一刻,阳光刺眼。

朱柏眯起眼,回望那森严的朱漆大门,心中毫无胜利喜悦。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田胜贵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他被迫退让,是因为猝不及防,因为群众动员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判。

但下次,对方一定会准备得更加周密,手段也会更加狠辣。

而覃瑞的那一揖,虽意义重大,却仍不足以扭转全局。

毕竟,情感动摇不了根深蒂固的忠诚,除非再加之更大的利益诱惑或更深的心理操控。

朱柏整理衣袖,神色重归冷静。

下一步,必须加速。

军工生产要提速…只有拿出更多实打实的成果,才能巩固话语权。

一支能自产火铳的武装力量,远比一百张帐册更有说服力。

工分体系要深化…不仅要复盖匠人和矿工,还要渗透至农耕、运输、仓储等环节,让更多人成为既得利益者。

当整个社会结构都与新制度深度绑定时,任何颠复都将付出惨痛代价。

情报网络要扩张…不能再依赖单一渠道。沐家可用,但不可尽信。

必须在田胜贵身边安插耳目,掌握其决策动向,预判其行动节奏。

更重要的是…必须制造新的矛盾。

田胜贵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背后站着一群既得利益集团:世袭旗官、豪族长老、宗教祭司…

他们共同构成旧秩序的支柱。

要击溃这座堡垒,就不能只攻正面,必须在其内部点燃分裂之火。

比如,那位病重的老妇人…

或许只是开始。

朱柏忽然想起,覃瑞家中尚有一弟,在田胜贵麾下任哨长,素有野心。

若能巧妙引导兄弟矛盾,再辅以利益诱导…

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权力之争,从来不是勇者斗力,而是智者斗心。

强者恃势,智者造势。

朱柏一路走回工坊,脚步渐稳。沿途所见,皆是他亲手栽下的种子:匠人在锻铁,孩童在搬运炭块,妇女在清点货物…

每个人脸上都有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这种希望,源于对公平的期待,源于对未来的信心。

而这,正是制度的生命力所在。

他驻足片刻,仰望群山环抱中的这片热土。

这里曾是封闭的蛮荒之地,如今却因一套规则、一项技术、一种理念,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他不是神仙,不会炼丹;但他确实在炼一样东西:人心。

将散沙聚成磐石,将愚昧引向理性,将依附转化为认同。

这才是真正的炼金术。

夜幕再度降临。

朱柏伏案疾书,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他在撰写一份新的《工坊管理条例》,细化到每个岗位的考核标准、奖惩机制、晋升路径。

他还设计了一套简易记帐符号系统,便于文盲匠人记录产量。

每一笔落下,都在加固那张无形的网。

窗外,铁锤声依旧不绝于耳。

那是变革的心跳。

而在司城深处,田胜贵独坐书房,手中捏着那份残缺的帐册,指节发白。

田胜贵不甘,极度不甘。

他曾以为,只要握紧兵权与族谱,就能永镇一方。

可如今,一个外来的道士,竟用几张纸、几条规矩,就撬动了他的江山。

“你以为,靠这些小恩小惠,就能赢我?”

田胜贵喃喃自语,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权力。”

他唤来亲信,低声下令:“去,联系覃瑞的弟弟,就说……他母亲的药,我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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