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炉火通明(1 / 1)

山风卷着炭灰,扑在脸上,带着铁锈味。

朱柏站在新砌的双炉前,手指搭在炉壁上。

温度刚好。

可他的心,却比这炉火冷三分。

十七次试验,十七次失败。

不是配方不对,是人不对。

他回头看了眼赵锤子…

那个自称“祖传三代锻铁匠”的汉子,此刻正蹲在角落抽烟袋,一脸麻木。

“这次还是渗碳不均。”

他声音不高,却象刀子刮过石板。

赵锤子抬起眼皮,嘟囔一句:“火候够了,料也对了…怕是天意不允吧。”

天意?

朱柏差点笑出声。

他一个穿越者,靠科学思维活到现在,结果手下这群人,张口闭口就是“天意”。

可他不能骂。

这些人是他唯一的班底。

骂了,人心就散了。

他只淡淡说了句:“那就再试。”

赵锤子叹了口气,起身去搬炭。

没人知道,朱柏刚才那一瞬,几乎想砸了炉子。

他不是没脾气。

他是不敢发。

一旦暴露出焦躁,底下人立刻就会嗅到虚弱的味道。

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领袖的动摇,就是崩塌的开始。

就在这时,吴绎昕快步走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爵爷…龙坪寨那边,有人偷偷兑换了三百工分的盐和铁钉,全换成能吃的、能藏的。”

朱柏眉头一跳。

“谁带头的?”

“田旺的侄子。”

朱柏沉默了。

田旺是谁?

容美七大寨主之一,田胜贵的堂弟,掌兵权,握矿道。

他侄子带头囤积物资?

这不是恐慌。

是预谋。

他们在等他倒台。

一旦神机坊停工,工分作废,这些提前兑换的东西,就能翻倍卖出,收割全境百姓。

更狠的是…

这等于在向所有人释放信号:这制度,撑不了几天了。

朱柏捏紧了那张兑换单,指节发白。

他知道,田胜贵已经开始动手了。

不是明刀明枪,而是从根上腐蚀信用。

你建制度?

我让你的货币失信。

你聚人心?

我让受益者率先背叛。

这才是真正的权谋高手。

吴绎昕咬着唇,声音发颤:“要不要…暂停兑换?或者提高门坎?”

朱柏摇头。

“不。”

他缓缓道:“不但不停,还要加大供给。”

吴绎昕愣住:“可他们是在抽血啊!”

“那就让他们抽。”

朱柏冷笑:“抽到他们自己撑不住为止。”

他盯着远处山寨的方向,眼神冷得象冰:

“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敢带头抛售工分,谁就是与全容美为敌。”

吴绎昕似懂非懂。

但她看到朱柏眼中的光,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经济战。

是人心战。

你越怕它崩,它就越坚挺;

你越信它会倒,它就越活得久。

只要我还站着,只要炉火还在烧,只要每天都有新东西产出…

工分,就不会死。

夜深了。

朱柏独自坐在灯下,翻着那本《工分制实施细则》。

纸页已经磨得起毛边。

他不是在看文本。

是在看人。

每一个签名,每一个批注,背后都是一张脸,一段过往,一种立场。

他忽然停在一页上。

覃瑞二字,签得极正,一笔一划,像刻进去的。

这是当初推行夜间巡逻队时的联署名单。

覃瑞,田胜贵最信任的统领,掌三千亲兵,镇守西门。

可就在三天前…

他母亲病重,缺一味血竭。

全容美找不到。

徐妙锦动用了沐家的关系,连夜从辰州运来。

货到那天,覃瑞在山坳外站了半个时辰,最后跪下,磕了一个头。

没说话。

朱柏也没见他。

可他知道,那一跪,重如泰山。

忠诚可以伪装,但父母的命,骗不了人。

朱柏合上册子,轻轻吹熄油灯。

黑暗中,他喃喃一句:

“有时候,最锋利的刀,不是仇怨,是恩情。”

第二天,田胜贵召他入府。

正堂之上,檀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杀气。

田胜贵坐在虎皮椅上,手指敲着扶手,一声一声,像催命鼓。

“道长。”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说你最近很忙?”

朱柏拱手:“为峒首分忧,不敢言累。”

“分忧?”

田胜贵冷笑:“你是替我分忧,还是替自己揽权?”

他猛地一拍案:“工坊帐目,为何不报?贸易所得,为何不经我手?你当这容美,是谁的天下?!”

朱柏心头一凛。

来了。

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可他没想到,田胜贵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翻脸。

外面民心未稳,内部权力未固,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可也正因如此…

说明对方已经等不及了。

朱柏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峒首明鉴,帐目并非不报,而是尚未汇总。工分制初行,核算繁琐,若仓促呈报,恐有误差,反误大事。”

“误差?”

田胜贵眯起眼:“你当我瞎?你这是拖!是瞒!是架空!”

他霍然起身,逼近一步:

“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交出全部帐册,移交工坊调度权。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我不介意让你消失。”

朱柏没动。

他看着田胜贵的眼睛,忽然笑了。

“峒首。”

他轻声道:“您真以为,杀了我,这工分制就没了?”

田胜贵一怔。

“您杀了我,火铳不会炸;

杀了我,铁也不会锈;

杀了我,百姓照样要吃饭,要换盐,要让孩子读书。”

他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可您若杀了我…谁来炼铁?谁来造火铳?谁来保证他们明天还能拿到工分?”

堂内死寂。

连廊柱的影子都仿佛凝固了。

田胜贵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套系统。

杀得了人,杀不了制度。

更杀不了人心。

他咬牙切齿,却终究没再开口。

朱柏深深一礼,转身离去。

脚步稳健,背影挺直。

可直到跨出门坎那一刻,他才发现…

掌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

但也知道,下一局,对方不会再讲规矩。

果然,当晚就有消息传来:

覃瑞的弟弟覃佑,深夜出入土司府,怀里揣着一只药包。

徐妙锦赶来时,脸色发白:“是血竭。剂量足够续命三个月。”

朱柏沉默良久。

然后笑了。

“好啊。”

他低声说:“田胜贵终于动手了。”

徐妙锦急道:“这是冲覃瑞来的!他想用他弟弟做人质,逼他反你!”

“不。”

朱柏摇头:“他不是逼覃瑞反我。”

“他是想让覃瑞…对我生疑。”

他目光幽深:

“你送药救人,是恩;他供药续命,也是恩。

一个救母,一个续命。

恩情对冲,忠诚动摇。”

这才是高手手段…

不杀人,不动兵,只用一碗药,就割裂人心。

徐妙锦听得心头发寒。

她忽然问:“那我们怎么办?揭穿他?”

“不能揭。”

朱柏摇头:“一揭,就是撕破脸。覃瑞若知自己被利用,必生羞愤,反而可能倒向田胜贵,以证清白。”

他缓缓道:“我们要让他继续送。”

“送得越多,欠得越深。等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站在悬崖边上…退,对不起哥哥;进,对不起良心。”

“那时,他才会明白…”

“真正让他无路可走的,不是我,而是田胜贵。”

徐妙锦怔住。

她看着朱柏,忽然觉得这个人陌生起来。

他不动刀,却杀人无形;

他不争权,却夺势于无声。

这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三日后,神机坊首次“月度结算大会”召开。

广场上摆着长桌,桌上码着盐、铁钉、粗布、陶碗。

上百名匠人排队领取本月工分兑换物。

孩子们围着火铳模型尖叫,妇女们抱着新布笑开了花。

朱柏站在高台上,亲自为第一名的匠人戴上红绸带。

“李大根,本月超额完成锻铁任务百分之三十七,授一级技工称号,记功一次,子女可入启蒙学堂!”

掌声雷动。

有人哭了。

那是穷了半辈子,第一次被人当众称赞。

而在司城,田胜贵听着探子回报,脸色铁青。

“他们…真的在刻碑?”

“是。”

探子低头:“第一行写着:容美复兴,始于劳动。”

田胜贵猛地站起,一脚踹翻香炉。

青烟四散,灰烬洒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笑话。

他握兵权、掌族谱、坐高位,可百姓提起他,只说一句那是峒首;

而那个道士,什么都不用说,人们却自发为他立碑。

他不是赢了权术。

他是赢了人心。

田胜贵颓然坐下,手扶额头,声音沙哑:

“我守了二十七年…怎么就这么没了?”

他不明白。

他防过叛将,杀过政敌,连朝廷钦差都敢软禁三天。

可他没防过…

一个不争权的人。

一个只做事,不说废话的人。

一个用盐、铁、饭、布,一点点把权力从他手里抢走的人。

他输了。

输得无声无息。

输得无话可说。

而山坳之中,朱柏正伏案书写新的条例。

笔尖沙沙,如春蚕食叶。

他知道,这一局还没完。

田胜贵不会善罢甘休。

朝廷也不会永远沉默。

但他不怕。

因为他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背后,站着一群相信“多干活就有回报”的人。

而这种信念,比刀剑更锋利,比权谋更持久。

他写下最后一行:

“凡连续三月超额者,授技工称号,享子女入学优先、伤病救治优先、年终分红加成百分之十五。”

放下笔,他抬头望向窗外。

炉火通明,锤声不绝。

那是变革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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