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广场,三面新制的杉木牌在晨光中静静矗立。
左侧红纸黑字写着工分折算,中间赫然列着任务榜单,右侧则明明白白标注着兑换物资。
几名识字的寨老围在木牌前,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运一筐石料,记两分工?”
“去矿区开路,一天五个工分?”
“这工分…能干啥?”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朱柏举起铜锣,重重一击!
铛…!
清亮的锣声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他手持锣锤,指向兑换榜,声音清淅有力:“一工分换半斤粟米,十工分换一斤盐,五十工分换一把新式锄头!”
这是他反复推演后重新优化的工分制度,已得田胜贵点头默许。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哗然。
如今市面上,一斤盐要十文钱,而在这里,只需五天劳作便可换来!
这哪是做工?
简直是捡钱!
几个胆大的猎户早已按捺不住,挤到前排,眼睛直勾勾盯着任务榜上的“探矿任务”,满脸跃跃欲试。
就在此时,田旺带着龙坪寨一众喽罗气势汹汹赶来,横眉竖目,喝令驱赶。
“都给我回去!今日矿区要检修,谁也不准靠近!”
几个刚扛起扁担的汉子顿时迟疑,脚步停住。
田旺得意地瞥了朱柏一眼,嘴角微扬。
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只见朱柏不慌不忙,取出一支碳笔,在任务榜上添上一行醒目大字:
“协助检修矿区设备,每日工八分。”
全场寂静了一瞬。
紧接着,炸开了锅!
八分工?比开路还高!
人群沸腾,欢呼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被打消念头的壮汉纷纷调头,主动报名。
田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他本想借修之名封锁矿区,阻挠朱柏招工,却不料反被将了一军…
不仅没拦住人,还把工分抬得更高!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他一时哑口无言,狼狈退场。
工分制推行到第三天,麻烦接踵而至。
“爵爷!溪北寨和龙坪寨的人为争高分工打起来了!”
“运石料的嫌开路的拿得多,吵得不可开交!”
“还有人拿工分换了盐,转头就往黑市倒卖,一斤卖十五文!”
朱柏坐在临时搭起的工分结算处,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他设计了一套精密的绩效体系,却忘了这里不是现代企业,而是连字都认不全的明朝山寨。
他的管理理念,严重水土不服。
更糟的是,向天富的人悄然混入工地,故意损毁工具,四处散布谣言:“工分迟早作废,别傻干了!”
人心浮动,恐慌蔓延。
第二天前来领任务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近一半。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朱柏眼角馀光忽然一动。
徐妙锦,又来了。
自那日起,这位沐家千金几乎日日现身工坊外,风雨无阻。
生意也不管了,应天府的消息也不问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座破旧铁匠铺。
午后,吴绎昕在溪边寻到了她。
流水潺潺,柳枝轻拂。
“徐姑娘近来,似乎对工坊事务格外上心?”
吴绎昕语气温柔,眼神却透着探究。
徐妙锦折下一段嫩柳,在溪水中缓缓搅动。
“嫂嫂不觉得…这位道长,与传闻中很不一样吗?”
她仍不敢直呼其名,只能默契地以道长代称。
吴绎昕轻轻一笑:“确实。从前他只知吟诗作画、炼丹画符,何曾涉足匠作?如今竟能设计高炉、定工分、建制度…手段之缜密,令人侧目。”
“不止如此。”
徐妙锦抬起头,眸光灼灼。
“他以工分代银钱,既避开了资金短缺之困,又将所有人利益与他绑在一起。这般布局,朝中那些老狐狸,也未必想得出。”
她声音渐低,仿佛自语:“我刚接到北平密报…燕王殿下近日行为诡异,常于街头疯癫哭笑。可暗地里,燕王府工匠日夜赶制兵器,从未停歇…”
吴绎昕手中柳枝一顿:“你是说…”
“天下将乱。”
徐妙锦望向远处忙碌的工坊,目光深远。
“而我确信,此人必将搅动风云。此时不靠他近些,更待何时?”
吴绎昕心中一叹。
她多想问一句:你何时开始留意他的?
可话到嘴边,终是咽下。
有些情愫,不必点破,亦不必追问。
就在工分制濒临崩溃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周福,那个认出炼钢法的老匠人。
他当着众人之面,将积攒一月的工分尽数兑出,换了一把新式铁犁。
“老夫活了六十年,头一回见到说话算数的土司府!”
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却如惊雷炸响。
多少人心里一颤。
以往服役,不仅要自带口粮,还得挨打受骂;哪有过干活还能换米换盐的道理?
几位原本观望的寨老动容了,纷纷回去召集寨中青壮报名。
朱柏抓住时机,立刻推出“工分保底制”…
凡已获得工分,永久有效,随时可兑,永不作废!
同时,命铁牛率护乡营出击,当场抓获几个在黑市倒卖工分的奸商,公开惩戒。
信任,一点一点被重建。
领任务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朱柏知道,这才刚刚起步。
他连夜重拟方案,将复杂评分简化为“天、地、人”三等,按任务危险程度分级赋分。
又在各寨设立“工分记帐员”,用红、黄、蓝三色竹牌代替帐本,识字与否皆可操作。
这套简化体系一经推行,立见奇效!
为争“天”字高分,猎户争先恐后报名探矿;妇孺自发组队刮硝土,效率翻了三倍;就连周边几个观望的小部落,也派人前来打听如何添加。
十日后…
通往矿区的道路全线贯通!
新建的炼焦窑浓烟滚滚!
硝土日产量暴增五倍!
朱柏翻看帐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用现代绩效管理,真正撬动了整个容美的生产力。
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田胜贵出手了。
一道命令突降:
所有土司直属旗兵、匠户,一律不得参与工分制!
一纸令下,如釜底抽薪。
铁匠铺即将停工,新建高炉无人敢操作。
更致命的是,周福深夜求见,面色凝重。
“爵爷…峒首在查我的底细。他怀疑…我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朱柏心头一震。
原来,周福年轻时曾在京城军器局做过学徒,后因牵连逃亡至此。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绝境之中,朱柏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
他在工分榜上发布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任务:
“招聘炼铁匠师,日酬三十工分,可携家眷定居,享免税三年。”
消息一出,震动湖广边境!
流亡匠人们纷纷心动,暗中奔走相告。
与此同时,朱柏托徐妙锦通过沐家关系,秘密从黔地招募熟苗匠人。
田胜贵以为自己扼住了咽喉。
可三天之后…
十二名面容陌生、沉默寡言的匠人,带着家眷,悄然抵达容美。
他们手持盖有“子渊爵”印信的工分凭证,径直接管了炼铁、锻打、鼓风等内核岗位。
田胜贵得知后,震惊失色。
他非但未能遏制朱柏,反而逼得对方建起了一支完全脱离土司体系的独立生产力量!
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
那批新来的匠人中,有一位独眼老汉,举止沉稳,动作利落,分明是军中匠户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