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路开通后的第十七天,第一笔分成银子终于送到了朱柏案头。
沐家管事沐昌交割银箱时,目光在他满是炭灰的手指上微微一顿。
“爵爷近日雅兴不小。”
语气平淡,却藏着讥诮…表面说他沉迷炼丹奇术,实则是在试探虚实。他点到为止,随即抬手一指天富使者带来的礼盒:“向爷听说爵爷喜好金石之物,特地献上陨铁三斤。”
朱柏指尖捻着煤灰,心中冷笑。
哪是什么献礼?分明是来查探他的底细。
他故意让双手沾满炼焦炭的污迹,就是为了让世人以为他不过是个痴迷奇技淫巧的闲散宗室,不足为虑。
“替我转告向爷,他的心意我记下了。”
朱柏淡淡吩咐一声,收下陨铁,转身便对吴绎昕道:“这些银子,全都换成生铁和石炭,越快越好。”
当夜,山坳最偏僻的西角,一座早已废弃的染布坊悄然挂上了一块崭新的木牌…农具坊。
田胜贵派来的眼线汇报时忍不住嗤笑:“这位爷还真是跟铁匠铺杠上了。”
可他们看不见的是…深夜从后门悄悄运进院子的,除了生铁之外,还有朱柏命阿岩从深山秘地运回的铁矿石。
更无人留意,那农具坊的烟囱,竟比寻常铁匠铺高出整整一截。
改进炼铁工艺,远比想象中艰难。
老铁匠赵锤子盯着朱柏画出的高炉草图,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爵爷,这炉子太高了,铁水怕是还没流到底就凝住了。”
第一次试炼果然失败…铁水半途凝固,几乎堵死了炉膛。
第二次,鼓风不足,温度始终上不来。
第三次,炉膛炸裂,火星四溅,险些伤人。
朱柏站在灼热的炉火前,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无力。
他记得现代高炉的基本原理,却从未亲手操作过。没有耐高温的耐火砖,不懂配风比例,甚至连最基础的材料都凑不齐。
理论,在原始的工艺面前,苍白得如同纸上谈兵。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低声叹息。
就在铁匠铺屡战屡败之际,造纸工坊却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数十次试验,工匠们终于用甘蔗渣混合树皮,造出了质地粗糙但可用的草纸。
虽然无法用于书写,但用来包装货物或日常卫生已是绰绰有馀。
朱柏一看成品,嘴角微扬:“哟呵,这不是我穿越来之前那种假冥币的水平么?”
消息传到田胜贵耳朵里,他彻底放松了警剔。
“果然是个只会做小生意的废物。”
酒宴之上,他公然嘲讽,“咱们这位爵爷,造完草纸打锄头,下一步莫不是要开杂货铺?”
这话传遍四方,朱柏在众人眼中的威胁等级,再次被大幅下调。
转机,出现在徐妙锦送来的一部《武经总要》。
朱柏彻夜研读这部宋代兵书,终于在守城篇中捕捉到一线灵光…
唧筒以絮裹水杆,竟是柱塞泵的雏形!
这一发现让他心头猛然一震。
这不正是活塞式风箱的内核原理?
他连夜重新设计图纸,结合记忆中老式铁匠铺的风箱结构,将单风箱改为串联双风箱,力求实现持续稳定鼓风。
同时,他命匠人在黏土中掺入细石英砂与石炭粉末,反复烧制,试图做出耐高温的炉衬。
成果虽不完美,但已远胜从前。
他对冶金知之有限,只能步步摸索,如履薄冰。
一切准备就绪。
第七次开炉那日,整个作坊鸦雀无声。
改良后的高炉发出低沉轰鸣,橘红色的铁水终于顺畅流淌而出,炽热、明亮、纯净…前所未有!
“成了!爵爷!”
赵锤子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斗。
可朱柏望着那一道奔涌的铁流,脸色反而愈发凝重。
这一炉铁,勉强可用于打造上等农具,距离铸造枪管所需的精钢,仍有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阿岩率领猎户队归来。
他们不仅找到了新的硝土点,更在一处隐秘溪谷中发现了裸露地表的赤铁矿苗!
更妙的是,矿区位于黑藤峒与另一个小部落的交界地带,局势微妙,谁都不敢轻易动手。
朱柏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其中蕴藏的机遇。
他立即命阿岩携带新造的农具与盐块,分别拜访两族首领。
“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谁肯助我们开采矿石,不但能换盐换铁器,将来矿上所得,还分他一成利。”
…这是最原始的股权激励。
但在山民听来,却是闻所未闻的大手笔。
向天富的使者迟迟等不到朱柏回应,只得悻悻而归。
途中偶遇田胜贵手下,双方在酒馆密谈半宿。
与此同时,徐妙锦终于集齐了朱柏所需的典籍…
《云林石谱》《本草衍义》均已到手,《武备志》却只寻得残卷。
她捧书来到铁匠铺,恰巧看见朱柏正对着一块新炼的熟铁皱眉。
“硬度够了,但轫性太差。”
他执锤轻敲试样,声音沉闷,“这样的铁,造火铳必炸膛。”
徐妙锦默默递上《武备志》残卷,翻开一页:“或许…这个能帮到你?”
正是灌钢法条目。
朱柏接过书,抬眼看向她,忽然问道:“三妹,你怎么总跟着我?你的生意不做了?”
徐妙锦脸色微红,嘴唇轻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话,叫她如何启齿?
朱柏尚沉浸在灌钢法的推演之中,田胜贵却已悄然出手。
深夜,一道黑影潜入铁匠铺。
不是为了破坏,而是极其细致地勘察炉灶结构,丈量风箱尺寸,甚至偷偷取走了一块炉渣。
翌日清晨,这份情报已摆在田胜贵案前。
他召来心腹老匠人辨认。
老匠人盯着炉渣良久,忽然变色:“峒首…这…这不是普通铁匠铺能炼出来的东西!这炉型、这渣质…竟与兵仗局的炼钢炉极为相似!”
他语气沉重,带着几分惋惜:“可惜老朽当年无缘亲见,也只是听前辈提过一二…”
田胜贵眯起双眼。
即便尚不能断定其真实用途,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继续盯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乎同一时刻,向天富也收到了密报。
他看着那份粗陋却详细的铁匠铺结构图,眼中骤然闪过一丝贪婪。
“能让这小子藏得如此严实的…绝不止是农具那么简单。”
而此刻的朱柏,浑然不知风暴正在逼近。
他正全神贯注于灌钢法的首次锻打。
当第一块复合钢材成型,测试结果远超预期之时,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可还未来得及庆贺,阿岩便急奔而来,神色惊惶:
“爵爷!黑藤峒与山黎寨为争夺矿脉打起来了!向天富的人混在里面煽风点火!”
更糟的是…
田胜贵突然下令,以保障盐路安全为由,要调遣护乡营进驻边境!
局势,骤然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