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深处新辟的匠坊，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焦糊气。
朱柏盯着陶罐里再次失败的混合物，眉头拧成了结。
他记得火药配方是“一硫二硝三木炭”，但真动手才知，这比例只是个开始。
阿岩冒死带回的硫磺矿杂质太多，第一次试烧就炸了炉，险些把顶棚掀飞。
“爵爷，这玩意儿比打猎难多了。”
阿岩脸上还带着烟火色，他负责的硫磺提纯已失败七次。
矿石碾碎水飞后，得到的硫磺依然混杂着泥沙和不明矿物，点燃后冒浓烟还带恶臭。
朱柏没说话，用木棍拨弄着失败品。
他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离心机和化学试剂，此刻却只能靠水缸、陶罐和肉眼。
这是知识跨越千年的无力感。
老匠人周福颤巍巍呈上新炼出的木炭：“爵爷，按您说的用柳木闷烧，炭是够轻脆了，可……”朱柏捻了捻，炭质虽松，但燃烧速度依然不稳定。
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古代缺乏精确的粒度控制和混合工艺，简单的物理混合根本无法达成均匀爆燃。
更棘手的是硝石。
朱柏被迫采用最原始的“刮土熬硝”法，发动妇孺刮厕所，刮老墙的硝土，然后通过水溶、过滤、重结晶的方式，得到的结果仍然不太理想。
整个山坳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产量却低得可怜，熬上三天不够一次小试。
田胜贵恰好巡视至此，掩鼻笑道：“子渊爵这是要学神农尝百草，还是效方士炼金丹？”
他瞥了眼堆满失败品的角落：“若缺银子与老夫说便是，何苦折腾这些……”
他摇了摇头，留下半声嗤笑。
匠坊内气氛压抑。
连续的失败消耗着钱粮，也消磨着人心。
就连最初最积极的周福都开始嘀咕：“莫非真是方术？不然老夫为何闻所未闻……”
朱柏闻言哈哈一笑，接过话头。
“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在武当看到过，现在正准备研究这辟谷丹。”
他说完顿了顿，继续忽悠：“我看他们服用后身轻如燕。”
朱柏说完转身就走，把自己关在洞内，对着太阳光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更何况他还没经验，只有个大概的概念。
现代知识提供了概念和方向，却无法替代古代的工艺实践。
朱柏需要重新解构问题，不是追求完美的化学纯度，而是找到当前工艺水平下，能达到实用效果的最低可行产品。
就在朱柏研发陷入僵局时，容美司内“爵爷沉迷炼丹，耗费无度”的风声却不胫而走。
这条情报通过不同渠道，最终摆到了应天某位大人的案头。
“爵爷？还是个道士？”
黄子澄嗤笑一声，在情报上批注：“穷途末路，妄求长生，不足为虑。”
随即划掉了增派搜捕人手的提议。
一场可能导致灭顶之灾的危机，竟因不务正业的假象暂时化解。
朱柏决定调整策略。
他暂停了对完美配方的执念，转而喊来阿岩，沉声吩咐。
“带人再上山一趟，找一种…嗯，轻而脆，纹理直的木头，柳树、??木、杨树都可，我不甘心，决定再试试！”
同时，他给熬硝的队伍定了新规矩：“不看纯度，先看产量。哪怕只能提纯一成，也要把流程先跑通。”
他自己则扎进硫磺提纯。
他回忆起曾经视察工作时，看过的工业提硫。
但对方只给他介绍了大致原理，此刻他只能指挥匠人砌起带烟道的密闭炉，尝试高温升华法。第一次尝试，烟道炸裂。
第二次，温度不够，硫磺凝结在炉壁。
直到第五次，才在烟道末端收集到些许淡黄色的硫磺结晶。
“爵爷！成了！”
周福捧着那点硫磺，手都在抖。
朱柏却看着那微不足道的产量，心里计算着成本。
这点量，别说打仗，连听个响都勉强。
阿岩带着猎户们几乎扫遍了附近山头，试验了十馀种木材。
一次偶然，他们在烧制一批??木炭时，因下雨延误了取出时间，炭化过度，得到了一批质地更轻、近乎多孔的木炭。
带回匠坊测试时，与那点珍贵的提纯硫磺、新熬出的硝石混合后，点燃的瞬间。
“嘭！”
一声闷响，火光骤亮，虽然威力远不及预期，但第一次有了明显的燃爆现象，而非之前的缓慢燃烧或噗嗤熄灭。
匠坊内瞬间沸腾。
周福见此情形，他开始思考。
“这就是爵爷说的炼丹？为何会如此之响？不是该身轻如燕吗？”
他想不通，爵爷这是炼丹呢，还是…爵爷真会诓我等老实人。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可能……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脖子凉嗖嗖的。
匠户要有觉悟，不该知道的不能问，不能想。
连日的挫败感被这一声响动驱散。
朱柏长长舒了口气，方向对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祝，负责硝土收集的管事就哭丧着脸来报。
“爵爷，附近能刮的墙皮、厕土都刮干净了…新产的硝，跟不上啊。”
刚刚点燃的希望，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没有稳定的硝石来源，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与此同时，田胜贵听着覃瑞的汇报，得知朱柏仍在折腾那些没用的东西，甚至还加大了人手搜刮秽物，不由得彻底放下心来。
他甚至在一次头人聚饮时调侃。
“咱们这位爵爷，怕不是要炼出点石成金的丹来？”
他的戏谑引来满堂哄笑，缓解了一些大家对朱柏的敌视。
还以为他如何厉害，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他了。
外界看来，朱柏的炼丹大业成了容美的笑谈，是权力失序的像征。
但在山坳深处，朱柏正对着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未开发的山区。
真正的瓶颈已从技术转向资源。
下一次突破，不在匠坊，而在群山之中。
朱柏必须找到稳定，大量的硝石来源。
阿岩下次深入群山，目标将直指可能存在天然硝石的山洞，或者某些特定局域。
不过这一切还是需要等，只有等徐妙锦的商队为他搜罗来书籍，才能照书中的描述去找。
也不知道铁牛和二虎带着田胜贵给的人练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