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富上个月刚劫了施南土司的贡银,现在正盯着容美的盐铁。”
田胜贵的声音沉了下来,指节敲在地图上那片模糊局域。
“他的人到处冒充税吏、信使,探各寨的底细,发现哪个寨虚弱,立马就来劫掠,都不用等到第二天。”
“我要是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容美大土司,我怎么保证你不是他派来的细作?”
这话让朱柏心头一震。
难怪田胜贵要演容米小土司的戏,还要安排假税吏试探。
感情是怕引狼入室。
他看向田胜贵袖口那点炭灰,突然明白那不是藏地图蹭的,而是昨天看军情简报时,不小心蹭到的火漆印。
“我若不演这出戏,怎知来的究竟是仙师,还是豺狼?”
田胜贵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正在学插秧的阿保族人。
“向天富的人会打仗,但不会管寨民的死活。”
“你搞农具基金,能让田老栓这样的边缘寨民甘心出力,这才是能跟向天富抗衡的根基。”
田胜贵目光灼灼看着朱柏:“容美缺的不是兵,是能稳住民心的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从父亲手中接过土司职位,始终无法让全寨上下一心。你的做法确实让我看到了希望。”
他转身从案角的暗格里掏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放着三枚残缺的铜印,印文模糊,却能认出是忠孝、腊壁、东流三寨的土司印。
“这是向天富抢了寨后,扔在山里的。”
田胜贵的指尖抚过铜印上的裂痕。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地盘,是把各土司都搅乱,好让他独霸溪洞。”
“我要是暴露身份,他第一个就会来打容美。我现在连工匠都凑不齐,拿什么跟他打?”
朱柏终于懂了田胜贵的苦衷。
之前的慌乱不是演给朱柏看的,是演给可能藏在暗处的向天富细作看的。
那卷地图、假税吏、甚至故意提容米小寨,全是为了示弱,好让向天富暂时不把容美当成目标。
“那盐糖专营易物契,你不仅是为了贸易吧?”
田胜贵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优先雇容美工匠的条款上。
“工匠能探施南的地形,矿石能铸兵器,盐糖能绑定周边土司。”
“你是想攒实力,等着跟谁算帐?让我猜猜?”
朱柏心中慌乱如麻,脸上云淡风清,他借喝茶平复了一下心情。
“什么算帐,我听不懂,我只是为了在寨子中过上更好的日子,其他都是顺带的。”
田胜贵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同时安排在朱柏身边监视他的覃瑞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向天富的人不熟山地,我的工匠要是能摸清周边的山路、矿脉,到时候就能设伏。”
“再联合施南、散毛的人一起,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扫了眼朱柏,后者依然云淡风清。
“前提是容美内部不能乱。你搞的基金,正好能稳住寨民,让他们知道跟着容美有饭吃,不会被向天富的小恩小惠收买。”
田胜贵有句话没说出口,正是他看到了这份安定,才敢和朱柏敞开心扉,交实底。
朱柏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上万人的大寨,青壮至少数千人。
淡定,稳住,先苟,猥琐发育。
窗外传来田老栓的吆喝声,新铁犁在泥地里翻出整齐的沟,阿保的族人跟着笑,声音里满是安稳。
田胜贵看着那片热闹,语气软了些。
“我不是要算计你,是没办法。向天富的势力太大,我一个人扛不住。”
“要是你通不过考验,我顶多继续装小土司,慢慢攒实力。”
“现在你通过了,我才敢把这些说出来。我想跟你搭伙,一起灭了向天富。”
朱柏拿起案上的契书草稿,在容美大土司府的落款处签上自己的道号,然后递给田胜贵。
“搭伙可以,但有一条,工匠探来的地形,得跟我共享。”
“贸易赚的钱,除了补贡品,得先给基金添钱,让田老栓他们能更快拿到新农具。”
田胜贵接过契书,拿起铜印啪地盖在落款上,红泥印油正好把向天富辖地的边缘压住,象是要把这股势力彻底盖过去。
“成交。”
他看着契书上两人的名字,突然笑了
“之前让覃瑞派人演税吏,没吓着你吧?”
朱柏也笑了,指了指地图上那道刀痕。
“比不过你帽檐上的刀痕吓人。”
田胜贵笑了,笑得很爽朗。
“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我也不再藏私,你那训练营,等春耕后,人数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朱柏巴不得,原身指挥兵力最多的时候上万人。
只是现在嘛,他就是个菜鸡,不过他不懂带兵,但是懂得用人。
田胜贵大手一挥:“兵力要翻番,作坊也要翻番。我们需要更多的钱粮。”
朱柏脸上露出了实时的笑容,只是半寸的弧度,刚好把唇线拉得柔和些,连眼神里的光都收得妥帖。
议事厅外,覃瑞正拿着工匠名单过来,见两人相视而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今天起,容美不再是田胜贵一个人扛着,有了道长,对抗向天富的底气,终是足了些,至少他练兵不是耍花架子。
那纸刚钤印的契书,不再只是贸易的规矩,更成了两人联手的盟约。
藏在暗处的向天富不会知道,他最看不起的小寨工匠和外来道士,很快就要给他致命一击。
田胜贵见一切都妥帖了,对朱柏发出邀请。
“为了道长的正式加盟,今晚在万全洞举行酒宴,欢迎道长。以后道长就是我容美土司的幕府,子渊爵。”
朱柏心中迅速盘算:练兵、开矿、建工坊,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
这田胜贵,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他面上不显,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道:“大土司倒是好算计,给了我一个空头的权柄。”
田胜贵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那笑声里透着一股江湖般的豪气与精明。
“道长是明白人!我容美眼下这家底,你我都清楚。”
“我给你平台和名分,准你调用司府辖内一切人力物力,这便是我的投入。”
他走到朱柏身边,压低声音,推心置腹中带着一丝枭雄的赌性。
“至于钱粮如何生发,全看道长的本事。”
“我们立个章程:你掌管的这一摊事,所有进项,除去你承诺投入基金和维持运转的本钱,每月净利,若能超过五万贯……”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朱柏。
“多出来的部分,你三我七!如何?这可比死守着一点俸禄,要痛快多了吧?”
朱柏指节轻叩案面,沉吟不语。
田胜贵也不催促,只拎起茶壶将他见底的杯盏续上,雾气氤氲中,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五万贯是道高高的门坎,跨过去海阔天空,跨不过便是万丈深渊。
但这三七分润,无疑是田胜贵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好。”
良久,朱柏终于抬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清明,他举起茶盏。
“便以茶代酒,预祝我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财源广进。”
田胜贵先是一愣,随即领会了这四字背后那务实又凶狠的决心,不由抚掌大笑,重重与朱柏碰杯。
“好一个财源广进!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