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王城外,海风猎猎,吹动城头新换的玄色旌旗。
朱柏立于城楼之上,指尖轻抚腰间佩剑,目光沉静如渊。
他身后,是刚刚平定的血火之地;
眼前,则是一条通往北方乱局的隐秘战线。
燕王起兵,天下震动,而他,偏居南洋一隅,却已悄然握住了撬动乾坤的支点。
南方不稳,则北征无望。
人心未附,则大业难成。
徐妙锦踏入议事厅时,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冷如刀锋:
“沐家那边松口了,条件照旧,但他们要三成利润分成。”
朱柏抬眼,眸光微闪。
这不是谈判的结果,而是博弈的开端。
徐妙锦继续道:“我答应了。但加了一句,若将来南洋贸易扩至满者伯夷,分成降至两成。”
她唇角微扬,“他们尤豫了三息,最终点头。因为他们明白,我不怕谈崩。”
朱柏缓缓颔首。
这位表面柔弱的女子,实则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她在沐家面前低眉顺眼,转身便设局反制;
徐妙锦对土司笑脸相迎,下一刻便调兵围寨,火铳抵喉。
温柔是面具,狠辣才是底色。
而她心中所思,远不止眼前这点利益。
徐妙锦已在暗中布线,准备借沐家之手,牵出建文朝中那些潜伏于南疆的情报网。
此同时,王城东街。
吴绎昕立于学堂门前,望着一群衣衫褴缕的孩子怯生生踏进门坎,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她曾发愿:不杀一人而化蛮夷。
可今日清晨,她刚推开院门,便见十馀名印度教僧侣手持法杖,堵在门口高呼“外道侵圣”。
百姓围观,骚动渐起。
一名老僧指着她,嘶声喝骂:“汝等汉人屠戮贵族,夺我土地,今又以学堂蛊惑孩童,欲灭我信仰乎?”
吴绎昕欲上前解释,话未出口,对方已煽动信徒冲击校门。
她的手指微微颤斗。
信仰与现实的撕裂感,如刀割心肺。
若无刀兵压境,这扇门,永远打不开。
就在此时,一队火器营士兵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徐妙锦亲信护卫队长。
“居士,必要时可用武力震慑。”
吴绎昕闭目良久,再睁眼时,眼中已有泪光,声音却冷若寒铁:
“抓为首三人,馀者驱散。若有再犯,按军法论处。”
士兵上前,动作干脆利落。
火铳森然对准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恐惧的气息。
信徒四散奔逃,只剩几名僧侣被押跪于地。
吴绎昕蹲下身,轻声道:“我不毁尔等经书,反请尔等入堂授课。只为一件事,让孩子读书。”
老僧抬头,眼中怒火未熄,却多了几分动摇。
吴绎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诸位大师若肯共治此学,每月俸禄十两,另赐讲坛一座。”
沉默良久,老僧终是垂首:“贫僧愿试。”
吴绎昕起身,回望学堂内那一排排空桌,心中悲喜交织。
自己已迈出第一步,必须披甲继续前行。
另一侧,田胜兰正在粮仓清点帐册。
粗布短打,满脸风霜,活脱一个老吏模样。
可他手中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帐目一笔不差,连最细微的损耗都能追根溯源。
百姓起初不信:官府怎会公平分粮?
直到他将每一笔收支公之于众,贴于村口木板之上,连孩童都能指着数字念出自家该得几斗米。
更令人震撼的是。
一名前贵族子弟拒交馀粮,公然辱骂征粮官。
田胜兰当场下令将其拖出,枷号三日,并宣告:
“自今日起,凡降者皆为民籍,享民权,亦守民责。敢以旧身份抗令者,斩!”
那一夜,全城寂静。
第二日清晨,粮车络绎不绝驶入仓库。
但田胜兰并未放松。
当他发现单马令与满者伯夷供粮价格异常上涨时,立即派人暗访两地市集,查明其因旱灾歉收,故借机抬价。
田胜兰提笔修书两封,字字精准:
“愿赠抗旱良种百石、铁犁五十具,并派匠人助修沟渠。条件唯二:粮价如约,补给如期。”
三日后,两国回信,欣然应允。
田胜兰冷笑一声,将信投入火盆:“贪婪之人,不怕强硬,只怕你不懂他的痛。”
生意之道,在利;统御之术,在控。
田胜兰早已看透:南洋诸国,非忠非叛,唯利是从。
只要掌握资源命脉,便能牵其鼻而行千里。
北征前夕,军营马厩突发异状。
两百馀匹战马咳喘不止,口吐白沫,蹄软卧地。
阿岩闻讯狂奔而至,脸色煞白。
他是火器营先锋,此次北征,志在首功。
可若战马倒下,舟师延误,先锋之位必易主!
阿岩的“卷王”之路,或将止步于此。
军医束手无策,只道恐为疫病蔓延。
阿岩怒吼:“查!给我把所有喂马的人都绑起来审!”
阿岩双眼赤红,几乎拔刀劈人。
就在这混乱之际,覃瑞缓步入内。
青袍素面,身形瘦弱,一如寻常幕僚。
可他蹲下身子,细察草料湿度,嗅其气味,又掰开战马嘴角查看舌苔,忽而冷声道:
“非疫,乃毒。草料中混入巴豆粉与热性草药,意在制造假疫,瘫痪我军力。”
全场骤静。
覃瑞起身,目光如电:“查采购名录,重点盯昨日轮值的两名士卒。”
半个时辰后,一人被捕,当场崩溃招供。
系占城残馀贵族收买,许以百两白银脱身。
阿岩怒极,拔刀欲斩。
覃瑞却伸手拦下:
“留他性命。他是饵,我们要钓的,是整张逆党之网。”
阿岩咬牙切齿,终究收刀。
他终于明白,自己冲锋陷阵,靠的是勇;
而覃瑞运筹惟幄,凭的是智。
两人并肩而立,一个似烈火,一个似深潭。
正是这般反差,才撑得起一场千里奔袭。
三日后,王城广场血光映日。
五名藏匿于寺庙的残馀贵族,连同勾结的海盗首领,尽数伏诛。
朱柏让铁牛亲自主持斩首,头颅悬竿三日,昭告全境: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此非恫吓,乃铁律。”
徐妙锦立于高台之下,凝视人群中的旧贵族面孔,见其瑟缩低头,心中稍安。
杀戮虽残酷,却是安定之基。
她低声喃喃:“杀一人而安万民,非暴政,乃不得已之仁。”
若无此举,学堂终将焚于火中。
吴绎昕选择性的宽恕。
田胜兰则已着手调度新一轮补给。
他亲自查验每批粮食、每艘货船,甚至要求所有船员签署“忠诚契书”,违者株连家族。
后勤如命脉,容不得一丝疏漏。
舰队启航当日,港湾旌旗蔽空。
八千精锐登船完毕,火炮列阵,战舰如龙。
阿岩立于旗舰船首,迎风而立,豪情万丈:
“北方战场,我来了!建文小儿,燕王朱棣,且看我如何搅动风云!”
覃瑞立于其侧,手中紧握航海图,目光扫过海图上的每一个转折点。
覃瑞在想:琼州靠岸之时,是否已有朝廷耳目潜伏?
山东登陆之后,能否避开水师巡防?
更重要的是,我们究竟是援燕,还是另起炉灶?
覃瑞不敢问,也不敢想。
这一趟北行,不只是军事行动,更是政治豪赌。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皇宫。
一封密信呈至建文帝案前。
“南洋土司,拥兵八千,借道琼州,目标不明。”
黄子澄当即奏请:“此必燕王外援!请即令福建水师截击,绝不可使其北上!”
齐泰却谏言:“未知其真意,贸然出击,或激其反扑南疆。不如遣细作潜入琼州,查明虚实后再定对策。”
朱允炆久久不语,最终落下一子:
“准齐泰所奏。密探即刻出发,务必将这支‘南洋军’的底细摸清。同时,沿海卫所加强警戒,凡可疑船队,一律上报。”
一道无形的天罗地网,正在悄然织就。
此时,占城王城。
朱柏独立城楼,目送舰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海天之间。
徐妙锦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满者伯夷近日使者频至,态度倨傲,恐有异动。”
她递上一封密报,“我已致信沐家,请其留意边境动静。一旦开战,需他出兵牵制。”
吴绎昕双手合十:“愿佛祖庇佑北征将士,亦护此地安宁。”
田胜兰则汇报:“粮仓满储,南洋航线畅通,每月可续供军粮两千石。”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但若长期作战,还需开辟新源。”
朱柏缓缓点头,目光深远。
北方有战火,南方有暗潮,朝中有眼线,海外有联盟。
每一步,都是生死棋。
可他不怕。
因为他早已布下四子:
徐妙锦掌外交权谋。
吴绎昕行文化渗透。
田胜兰控后勤命脉。
覃瑞随军运筹惟幄。
朱柏正游走于忠逆之间,借靖难之乱,蓄势待发。
夜深,朱柏独坐书房,提笔写下八字:
“南稳北动,待时而起。”
窗外风雨将至,雷声隐隐。
仿佛天地也在回应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