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建文元年,十月

秋阳斜照,云南府沐府后园鹤池波光粼粼,白鹤振翅掠影,羽色镀金。

可沐晟却无心赏景。

他手中攥着一封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微跳。

那纸上墨迹未干,赫然是重要情报。

“苏鲁马益已归容美军政管辖,原坤沙势力尽数降附,朱柏设港经略府,开市通商,南洋三十六岛皆遣使称贺。”

“三个月……才三个月!”

沐晟猛地将战报摔在石案上,声音低哑如刀刮铁锈:“那个牛鼻子,竟真把苏鲁马益拿下了?”

沐晟眼神阴沉地盯着池中一只孤鹤:“他收编坤沙旧部,打通马六甲以东商路,如今连爪哇、吕宋的香料船都绕道苏鲁马益停泊纳税…这哪是经商?这是在我沐家的钱袋上割口子!”

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

黄帐房垂手立于身后,须发斑白,面容枯槁,却是三十载老臣,深知主君脾性。

他缓缓开口,声如细砂磨底:“将军所虑极是。容美崛起太快,火器精良,水师犀利,又得南洋诸岛人心…若任其发展,不出五年,咱们靠盐铜换南洋珍货的老路,便要彻底断绝。”

沐晟冷笑一声:“朝廷忌我沐氏久据云南,生怕尾大不掉,连调兵都需三请六奏。如今北边靖难烽烟四起,谁还有空理会西南这点‘商旅纠纷’?”

沐晟转身盯住黄帐房:“你说,我该如何应对?明着打?朝廷不准;暗着压?他又不吃亏。”

黄帐房低头,嘴角微微抽动,似在咀嚼苦药。

片刻后,黄帐房抬眼,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将军,明争不可,何妨暗斗?”

“属下听闻,澜沧江入海口外有座黑砂岛,岛上聚居数百渔户,多是海盗馀党,亡命之徒,唯利是图。他们无船不成群,无饷不举事。只要给够银子,让他们去劫谁,他们都肯干。”

沐晟眉头一挑:“你是说……借刀杀人?”

“正是。”黄帐房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咱们送他们旧火铳,教他们操舟战术,再让他们装扮成佛兰德斯人的红呢制服,打着西洋残部旗号,专挑容美的香料船下手。”

“劫货不留活口,毁船却不焚港。让容美查无可查,疑云丛生。是他们昔日仇敌卷土重来?还是南洋诸岛联手反扑?”

沐晟眼中骤然燃起火焰。

“妙!”沐晟轻笑出声,拍案而起:“既能搅乱容美商路,又能嫁祸外夷。牛鼻子纵有千般聪明,也难想到幕后之人是我沐府。等他疲于应付‘红毛鬼’,自然无力继续扩张……届时,咱们便可悄然夺回香料定价权。”

黄帐房躬身再拜:“此计若成,不动一兵一卒,便可延缓容美五年之势。”

沐晟凝视远方,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枚乌木雕龙令符,递出。

“给你三万贯宝钞,百十支汰换下来的鸟铳,另拨五个曾随邓老将军征交趾的老水手。”

“记住,事成则赏,败则斩你全家。”

黄帐房双手接过令符,指尖微颤。

这不只是任务,更是一场赌命的局。

成,则助主君扼住咽喉。

败,则自己便是弃子。

但他不能退。

三十年忠仆,早已没有退路。

十月下旬。黑砂岛。

海雾弥漫,礁石嶙峋。

一艘小船靠岸,黄帐房踏上海滩,身后跟着几名蒙面汉子,抬着三口沉重木箱。

岛首巴颂迎上来,满脸横肉,左眼一道刀疤贯穿眉骨,一身腥臭鱼腥味扑面而来。

“黄先生,您说的事……当真?”他盯着箱子,喉结滚动:“真要我们扮红毛鬼,去劫容美的船?”

黄帐房不动声色打开一口箱盖。花花绿绿的宝钞堆栈如雪,映得巴颂瞳孔猛缩。

“不仅如此。”黄帐房冷笑:“每劫一船,货物三成分给你们。但有三条铁律——”

“只准劫容美商队,不得动其他势力分毫。”

“必须穿西洋服饰,用我提供的火铳,绝不许提半个‘沐’字。”

“船上之人,一个不留。”

巴颂舔了舔干裂嘴唇,狞笑浮现:“哈!只要有钱,杀光他们我都乐意!”

黄帐房望着眼前这群豺狼般的渔夫,心中并无得意,只有一丝寒意悄然爬升。

他放出的不是猎犬,是毒蛇。

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接下来半月,沐府老兵日夜训练这些粗鄙渔民:如何隐蔽接近商船,如何用火铳压制甲板,如何速战速决、洗劫物资后迅速撤离。

黄帐房亲自监督每一环节,反复叮嘱:“别用本地俚语骂娘,别留下任何标记,更别贪图战利品耽搁时辰。

你们不是来发财的,是来制造混乱的!”

临行前夜,他又塞给巴颂五千贯宝钞:“下月初七,容美有一艘‘桂香号’满载丁香、檀香,自金港岛返航,必经黑砂海峡。你们动手,事成再付一千两。”

巴颂拍胸保证:“黄爷放心,包您听个响儿都不漏!”

小舟离岸时,黄帐房伫立船尾,回望那座被篝火照亮的孤岛。

风浪拍礁,如同低语诅咒。

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命运之轮已被推动,再无法回头。

四月初五。

烛火摇曳,气氛凝重。

长桌两侧,坐着容美政权的内核人物:

吴绎昕执笔录政,徐妙锦静坐如莲,田胜贵捻须沉思;

阿岩怒目按刀,覃瑞脊背挺直如枪;

安的神色忧虑,杨铿眼神闪铄,思伦发缩肩避视;

另有沐府观察使张谦,端坐末席,看似平静,实则掌心渗汗。

朱柏端坐主位,面色冷峻,手中握着一份卷宗,封皮染血。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不高,却如雷贯耳:

“过去三个月,我容美三艘商船遭袭,地点皆在澜沧江口外六十里海域。”

“劫匪着西洋服饰,持火铳登船,手法娴熟,行动迅捷。初看,确似佛兰德斯残党复仇。”

朱柏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全场:“可我派出十二名暗哨潜伏侦查,终于查明真相——”

“那些‘红毛鬼’,全是黑砂岛渔民!”

满堂哗然!

阿岩霍然起身,双拳砸桌:“不可能!一群打鱼的穷鬼,哪来的火铳?哪懂海战配合?分明有人背后授意!”

杨铿立即接话,语气咄咄逼人:“还能是谁?上次咱们拿下苏鲁马益,沐晟派人索要‘协防费’被拒,怀恨在心!此事必是沐府所为!”

安的皱眉反对:“未必是沐晟。佛兰德斯人丢了南洋据点,恨我们入骨,也可能是他们扶植的新势力……现在要紧的是稳住南方商路,而非贸然开战!”

吴绎昕冷静分析:“深耕南洋三年,我方可积累百万两白银,建成神机大炮百门,水师扩至五千精锐。届时无论北朝谁胜,都不得不承认我容美为一方诸候,裂土封王,岂不稳妥?”

覃瑞厉声驳斥:“稳妥?那是苟且偷安!如今北方大战正酣,济南围城十日,死者逾十万,德州粮仓尽毁,百姓易子而食!此乃天赐良机!”

覃瑞猛然起身,指向北方舆图:“我军只需三千精锐北上,趁乱占地、收编溃兵、夺其粮械,待燕王和朝廷两败俱伤,便可挥师金陵,问鼎天下!”

徐妙锦轻叹:“我中立。但有两点担忧:北上风险极大,我军仅三千可用之兵,深入中原恐遭围剿;其二,南方若无人镇守,商路中断,根基动摇。”

思伦发怯懦道:“我……支持深耕南方。北上去打仗,谁护我的粮船?”

厅内争吵愈烈,各方立场分明。

朱柏始终沉默,指尖轻轻敲击卷宗。

直到喧嚣渐歇,他才缓缓起身,取出一支火铳,重重置于桌面。

铳身斑驳,但铭文清淅可见,“沐府监制·洪武三十五年造”

全场死寂。

朱柏冷冷道:“这是我从一名黑砂岛俘虏身上搜出的火铳。经核查,同批量共百十支,皆出自沐府汰换库存。”

朱柏再取出一张泛黄纸页,展开于众前:

“黄帐房与巴颂交易清单”

上有银锭编号、付款日期、签名笔迹,甚至还有沐府私印拓痕。

“建文元年十月十八日,黄帐房携银登岛,传授战术,约定劫船分成。”

“而那时,苏鲁马益尚未正式易主。”

朱柏目光转向张谦,唇角微扬:“张大人,你还要说是嫁祸吗?”

张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终未能吐出一字。

安的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沐晟这是怕我们坐大,提前布下暗手,意图牵制。”

杨铿却眼中放光:“既然撕破脸,何不趁势出兵云南?夺了沐府盐井铜矿,整个西南贸易都将归我掌控!”

朱柏抬手止住议论。

他缓步走到巨幅舆图前,右手一划,自南海直指金陵:

“你们以为,我只是要报复沐晟?错了。”

“沐晟敢动手,是因为他认为我们只会龟缩南洋,以为北方战乱,无人顾及西南。”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今日是沐晟,明日呢?朝廷会不会忌惮我们富强而削藩?燕王若胜,会不会派大军南下‘整顿秩序’?欧洲会不会存在舰队?海外倭寇会不会再度侵扰沿海?”

朱柏猛然转身,目光灼灼:

“南方是根,但不是终点。偏安一隅,早晚为人所制!”

“唯有北上,夺地盘、掌权柄、控中枢,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厅内鸦雀无声。

朱柏随即宣布两策并行:

留守南方。

吴绎昕、田胜贵总理政务赋税,六港归其调度;

徐妙锦督造神机坊,年内务必产出八十门新式火炮,训练水师三千;

所有土司原有权益不变,盐、锡、粮之路,由留守政府全力保障。

亲征北上。

朱柏亲率三千精锐,容美水师两千,各土司盟军一千;

不助建文,不援燕王,专趁“靖难”之乱,占据空城、收编残兵、夺取粮械;

待实力膨胀至万人以上,再择机介入大局,逐鹿中原!

朱柏抛出诱饵:

“北上将士月饷翻倍,家中亲眷由容美供养。”

“若功成——”

“水西得河北盐场,播州得河南铁矿,麓川享江南漕运优先通行权!”

“另,各方将在海上拥有一片大大的疆土。脚下之地,只是起点…”

朱柏害怕沐晟在大后方恩将仇报,干脆让出部分利润。

“沐家除战场供给外,港口可自行分配其一。”

画饼才会有奇效。

利益当前,尤豫瓦解。

安的率先点头:“我水西出五百兵,但若商路受损,我立刻撤军自保。”

杨铿大笑:“播州三百兵,我这就写信族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从龙之功’!”

思伦发咬牙:“麓川……出一百兵,只求护住粮道。”

朱柏仰天而笑,抽出腰间大宝剑,剑锋直指北方夜空!

“好!既然诸位同心,那我在此立誓——”

“南方基业,托付诸公;北上大业,由我执剑前行!”

“我们的目的,不是帮皇帝平叛,不是替藩王卖命!”

“我们要做的,是趁着天下大乱,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江山!”

剑光映烛,凛冽如霜。

众人无不震撼。

阿岩热血沸腾,恨不得即刻点兵出发;

吴绎昕虽忧,却知此乃唯一破局之道;

徐妙锦默默记下名单,心中已有防备之策——她掌握沐府全部暗桩证据,一旦云南异动,水师可七日内回师平滇。

张谦低头不语,心中飞速盘算:

“朱柏北上,南方空虚……正是沐府夺取南洋控制权的最佳时机。”

他却不知,朱柏早在数日前便已下令——

“北上前,先荡平黑砂岛。”

既为死去的商队复仇,也为向沐晟传递一句话:

“你敢动我一分利益,我便掀你一场风云。”

当夜,苏鲁马益港灯火通明。

战船检修,火炮试射,士兵整装列队,士气如沸。

吴绎昕彻夜核对粮册,徐妙锦部署港口防御,阿岩亲自检查每一艘战舰的火药储备。

而在“荆南号”船首,朱柏独立于海风之中,远眺北方苍茫夜空。

他知道,这一去,或将成就千古霸业,或将成为史书一笔轻描淡写的败寇。

但他别无选择。

南方看似安稳,实则内有权臣掣肘,外有强敌环伺;

北方虽乱,却处处皆是机会,遍地皆是资源。

真正的棋手,从不在安全处落子。

他缓缓闭眼,低声自语:

“建文也好,燕王也罢……这盘棋,我不再是看客。”

“我要做执子之人。”

而在遥远的黑砂岛上,巴颂仍在等待下一单“生意”。

他不知道,三天之后,一支挂着黑帆的容美舰队即将抵达。

那一夜,不会有谈判,不会有警告。

只有火光冲天,血染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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