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正月初四,蛇头岛

晨雾未散,蛇头岛滩涂如一张湿透的灰布,裹着腥咸的海风,压在千军万马之上。

芦苇丛深处,泥土潮湿,寒意刺骨。

杨铿伏在最前,指尖紧攥着一具黄铜望远镜。

那是朱柏亲赐之物,据说是佛兰德斯匠人所造,能窥百步之外敌卒瞳孔颤动。

杨铿摒息凝神,镜中景象却如刀刻入脑:三道防线,层层如铁锁咽喉。

最外是尖木鹿砦,森然如獠牙。

中间一道丈高木栅,后头堆着数十火油桶,油渍渗出,在晨光下泛着黑亮光泽。

最后一排,五十名佛兰德斯雇佣兵立于掩体之后,火枪枪口森冷,像毒蛇吐信。

“就这点人,也想攻我的岛?”

箭楼上,三王子手持另一具望远镜,嘴角扬起讥笑。

他披着猩红披风,腰悬镶金弯刀,脚下是昨夜刚斩了两个动摇军心的副将,血还未干。

杨铿在那一瞬,眼中寒芒一闪。

他看到了什么?

不是防线,不是枪口,而是破绽。

那些火油桶,排列得太整齐了。

整得象是等着被人点燃。

杨铿缓缓闭眼,深吸一口冷雾,心头却滚过烈焰般的怒意。

这哪是什么固若金汤?

这是佛兰德斯人留给他们的祭坛!

他们根本不在乎三王子死活,只想用这座岛,烧掉一支敢于挑战南洋秩序的盟军!

“牛鼻子……你果然看得比我远。”杨铿低声呢喃,嗓音沙哑,似有千钧压喉。

他想起那日朱柏召他于“荆南号”密谈。

那时他还嗤之以鼻:“火器再利,终究耗资巨大,岂能常战?”

朱柏却只淡淡一笑:“你可知为何蒙古铁骑横扫欧陆,却败于南宋火炮之下?非兵不利,非将不勇,而是时代变了。”

当时他不信。

如今,他信了。

身后,两百播州刀兵蜷伏于泥泞之中,左手持坚盾,右手握弯刀,刀刃隐于鞘中,却已蓄势待发。

左侧芦苇轻晃,三百水西彝兵悄然引弩,箭尖浸火油,在微光中泛出暗红幽芒。

远处海面,容美水师十艘主舰列阵如虎蹲踞,“没良心炮”的炮口微微仰起,仿佛苍穹之下唯一能撕裂命运的铁舌。

突然——

“轰隆!!”

第一声炮响撕破长空,碎石弹呼啸而出,砸在鹿砦之上,尖木炸裂飞溅,尘土冲天而起。紧接着,十门“没良心炮”齐鸣,炮弹如暴雨倾泻,精准轰击木栅与火油桶之间缝隙!

“轰——!”

一只油桶被击穿,火星迸溅,烈焰腾空而起,顺风燎原,倾刻化作滔天火海!

火光映照三王子惊愕的脸。他跟跄后退,望远镜掉落,口中喃喃:“不可能……他们怎知油桶位置?!”

但没人回答他。

因为下一刻——

“放箭!”安的一声令下,冷峻如霜。

三百具火弩齐发,箭矢拖拽火星,划破浓雾,如赤色流星雨坠入敌阵!叛军衣甲沾火即燃,哀嚎四起,阵型大乱。佛兰德斯雇佣兵慌忙射击,枪声杂乱无章,子弹尽数落入泥中。

杨铿霍然起身,拔刀怒吼:“冲!!”

刀光乍现,播州刀兵如狼群扑出,楔形阵锋锐直插敌腹。杨铿一马当先,弯刀横扫,一刀劈断迎面长矛,血珠飞溅,洒在他脸上,滚烫如烙印。

杨铿的目光死死钉在箭楼上,三王子正欲攀绳而逃!

“狗贼休走!”杨铿低喝,反手抽出短刀,劲力灌注,掷出!

短刀破空,正中三王子膝弯!

“啊——!!”惨叫撕裂晨空,那人重重摔落,瘫在血污之中。

杨铿踏着尸骸登上山寨门前,巨木寨门耸立眼前,合抱粗细,外覆铁皮,厚重如山。

“撞木!”他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疾驰而来。容美藤牌兵推着“一窝蜂”箭筒疾奔而至。筒齐对寨门,引信点燃——

“嗡!!”

六百支火箭齐发,赤金轨迹交织成龙,狠狠撞上寨门!铁皮灼红,巨木焦裂,青烟升腾,再一轮齐射,终是一声巨响——

“轰隆!!”

城门崩塌,烈焰吞没残垣。

盟军如潮水般涌入,叛军弃械跪降,哭声震野。

杨铿一步步踏上箭楼,拾起三王子遗落的望远镜。通过镜筒望去,海面红旗猎猎,容美军船归帆有序;粮仓前水西兵清点物资,藤牌兵修补工事……

杨铿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红。

他曾率族人苦战三年,只为夺下一寨,折损八百勇士。

如今半日之间,连克坚垒,靠的不是血勇,而是火器、谋略、人心。

杨铿热血沸腾,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不再是蛮力拼杀,而是以智破局,以势压人。

打扫战场时,士兵抬来二十箱佛兰德斯火枪,还有三封密信,皆出自范德森之手。

“待容美军来攻,吾将以舰队袭其后,断其归路。”

杨铿脸色骤变,脊背生寒。

若非朱柏执意先行炮轰滩头、封锁海域,今日他们早已陷入前后夹击,全军复没!

杨铿立刻命人将信与枪送往“荆南号”,手仍在微微颤斗。

这不是胜利的兴奋,而是劫后馀生的恐惧。

杨铿坐在寨楼角落,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青铜小牌,那是他妹妹的遗物。

十年前,她在播州饥荒中饿死,临终前只说了一句:“哥,我想吃一口盐。”

那一刻,杨铿发誓要让播州掌控锡矿,换盐救命。

可十年过去,锡矿仍被佛兰德斯人把持,他们用火器胁迫诸国,低价收购,高价转卖,从中攫取暴利。

如今,杨铿终于看到了希望。

但这份希望,创建在朱柏的布局之上。

“我是在为播州而战,还是在为联盟而战?”他低声自问,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答案,杨铿不敢深究。

正月初五,金港岛外海

金港岛上,僧兵列阵,红袍铺地,宛如血海。

十座青铜佛塔耸立阵前,香灰堆积,老僧击木鱼诵经,声浪滚滚,竟似要以佛法镇压杀伐。

而港内三十艘小船横列,船尾稻草人高悬“拒容美,保佛国”八字,荒诞中透着悲壮。

朱柏立于“荆南号”船首,铁皮扩音筒抵唇,声音如雷贯耳:

“大城僧兵听着!佛兰德斯人在欧罗巴烧教堂、贩黑奴、屠村落!你们信佛,他们却视尔等为蝼蚁!去年他们哄骗尔等国王,称助尔‘独占贸易’,实则暗运胡椒五万斤往西洋,所得百万银两,分文未归!”

朱柏挥手示意,士兵抬出一箱帐册,当场宣读:

“去年十月,运胡椒五千斤,仅付银百两;十一月再运三千斤,竟以十颗玻璃珠充数!此乃盟友?此乃盗匪!!”

阵中僧兵哗然。有人放下木棍,有人低头垂泪。

一名年轻僧人怒视佛塔上老僧:“师父…我们真是被骗了吗?”

老僧暴怒,猛敲木鱼:“住口!莫听妖言!佛兰德斯圣徒庇佑我邦,岂容尔等动摇信仰!”

朱柏冷笑,眸光如冰:“既然不信……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天罚’。”

他抬手一挥:“轰佛塔旁空地!”

“轰!轰!轰!”

十炮齐发,炮弹落地炸起丈高土柱,香灰漫天飞扬,如同亡魂哭诉。

僧兵惊叫奔逃,阵型瞬间瓦解。

几名老僧试图阻拦,却被昔日弟子推倒在地。

那一刻,信仰崩塌的声音,比炮声更响。

朱柏再度开口,语气缓和却不容抗拒:

“放我商队,签《通商盟约》,我容美不仅退兵,还将助尔重建佛塔,赠粮万石!若仍执迷不悟……下一轮炮弹,就不会偏了。”

死寂。

片刻后,一艘小艇缓缓驶出港口,老僧举白旗而来,手中捧着大城国王亲笔国书,双手颤斗:

“我们……愿放商队,愿签盟约。只求经略使慈悲,勿伤百姓……”

安的站在朱柏身旁,久久无语。

他一生征战,杀人盈野。

可今日这一役,未折一人,未染一滴血,便令万人归附。

安的看向朱柏,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近乎敬畏的情绪:

“经略使此计,非兵胜,乃心胜。这‘万炮攻心’之策,胜过十万雄师!”

朱柏摇头,目光深远:“非是我智谋超群,而是我看透人性——

当利益足够诱人,信仰不过是遮羞布;当真相摆在眼前,愚忠终将瓦解。”

午后,大城使者奉上白银千两,并正式签署《金港通商盟约》:

容美设商栈于金港,税率降至一成;

大城永绝与佛兰德斯往来;

澜沧盐路三成分额归属水西。

安的接过盟约,指尖轻抚“三成”二字,眼框竟有些发热。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年冬天,水西部落的老弱妇孺,再也不必因缺盐而病死山中。

安的默默将盟约收入怀中,低声自语:

“从此以后,我安的,唯朱经略马首是瞻。”

安的心中仍有一丝隐忧。

将军强到让人生畏。

若有一天,这位经略使不再需要他们这些“盟友”了呢?

他会如何处置水西?是继续扶持,还是……一脚踢开?

夜深,安的独自立于甲板,望着星空,手中紧握一枚青铜铃铛。

铃铛是他女儿的遗物。

她死于三年前的瘟疫,临终前只问了一句:“爹,外面打仗,是不是为了让我们能吃饱饭?”

安的答不出。

如今,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可这答案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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