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建文元年十二月十五,荆南经略府。

夜雪初霁,檐角冰棱垂如刀锋,炉火在紫铜兽首炉中噼啪炸响。

朱柏端坐主位,手中两份捷报被指尖反复摩挲,边角已然微卷。

他目光沉静,可眼底深处,却似有烈焰翻涌。

第一封,阿岩亲笔,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香料岛一役,大破佛兰德斯火枪营,斩敌八十七,俘获精铁五百斤、火铳三十杆,更有藏于山腹的百年铁矿图一张。

末尾只一句:“贼酋阿迪仅以身免,恨未能枭其首。”

第二封来自陈九,墨迹尚新:摩诃提婆已于金殿登基,国书已递,许容美商队免税通行高棉全境,锡矿专供,香料税降为一成。

另附礼单:象牙千斤,紫檀五百,金佛三尊。

室内炭火跳跃,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吴绎昕立于案侧,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忽地一声脆响,最后一档归零,她猛地抬头,眼中精光迸射:“将军!上月海贸净利四万七千两,加香料岛所获,共计五万三千两白银!若将象牙、檀木运至苏州阊门,再走徽商暗线,少说还能多赚一万!”

吴绎昕声音压得极低,却止不住颤斗。

这是这几月来,第一次帐面盈馀突破五万。

从前不是没有过希望,可每一次刚要抬头,便被朝廷一道诏书、一次清查、一纸禁令压回泥里。

如今,钱终于来了,是一刀一枪从南洋抢回来的!

徐妙锦立于窗畔,素手执笔,正拟回信。

听闻此言,笔尖一顿,墨滴坠落纸上,晕开一朵乌梅。

她却不慌,只轻笑一声:“沐晟的三百滇兵已入麓川,驻守怒江渡口。他的人说,只要咱们再送一门炮去昆明,他便允我们在滇南设三个常驻商栈。”

她抬眸看向朱柏,眼角微扬:“朝廷那边……也批了。”

朱柏终于动了。

他缓缓放下捷报,起身,步至墙边巨幅舆图之前。

指尖自荆南出发,沿红河而下,掠过苏鲁马益,穿香料群岛,直抵高棉金殿。

继而又北上,划过岭南、江西,最终落在北平城头。

良久,他低声道:“北方要乱了。”

不是疑问,是确认。

朱柏确认此处除吴绎昕和徐妙锦两女外,并无外人,以防他人闯入,叫过二虎,守在门外。

“四哥杀朝廷使臣,焚通州仓,昨夜又破永平,斩副将二人。李景隆挂帅,率五十万大军北上。可那李九江,是个妙人,他会亲手将白帽子送到四哥手上。”

朱柏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五十万人,听着吓人。可粮道拖千里,将骄兵惰,调度不一,士卒多是强征民夫…这样的大军,来得越多,死得越快。”

朱柏转身,目光扫过吴绎昕与徐妙锦,声音陡然转冷:“所以,我们的机会,就在这一年。”

吴绎昕心头一震。

他知道王爷从来不说虚话。

一月前,借海运走私之名,暗建神机坊,铸出第一门“没良心炮”。

每一次出手,都看似险棋,实则步步为营。

而现在,南洋已通,盟友已立,兵甲渐足,财源滚滚。

更难得的是,朝廷自顾不暇,竟主动赐下“护商靖海”匾额,准容美水师扩至三千!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朱柏坐回主位,袖中双手悄然攥紧,指节发白。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居士。”他开口,语速平稳:“即刻派三支商队,分赴暹罗、满者伯夷、澜沧。带足银货,换船、换粮、换工匠。尤其是江南的铸炮匠、造船匠,重金聘之,若有不愿者……”

朱柏顿了顿,嘴角微扬:“那就请他们‘自愿’来荆南做客。”

吴绎昕躬身领命,心中却知:那些“不愿”的匠人,怕是还没明白,什么叫“请”。

“徐小姐。”朱柏转向她,语气稍缓:“你亲自写信给摩诃提婆,称孤甚慰。另拨五十名护商团精锐留驻金边,名为‘护卫使节’,实则督训其军。再拟一道奏疏,措辞务必躬敬,就说容美水师已肃清南洋海寇,保障海贸畅通,恳请圣上恩准,在苏鲁马益设‘南洋通商总署’,统理诸番贡市。”

徐妙锦落笔如飞,心却微颤。

她明白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表面上是请旨,实则是逼宫。

朝廷若不准,便是阻塞海贸,失海外诸国之心。

若准了…从此南洋关税、商路、缉私,皆由容美一手柄持,形同割据!

徐妙锦抬眼看他,只见那人负手立于灯影之下,眉宇间不见得意,唯有深潭般的沉静。

这才是不动声色,却已在千里之外布好杀局。

忽而,门外脚步急促。

一名亲卫捧着火漆密报疾步入内,单膝跪地:“报!燕王朱棣于白河大破朝廷左军,斩首三万,李景隆退保德州!京师震动,兵部连发七道调令!”

朱柏接过密报,只扫一眼,便随手搁在烛火之上。

火舌吞没纸页,灰烬飘落如蝶。

朱柏轻啜一口茶,唇角微扬:“看来,咱们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多半年。”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

吴绎昕低头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斗的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不再是挣扎求存的地方藩属。

他们是即将掀翻棋盘的人。

建文二年正月初三,苏鲁马益港外锚地。

海天交接处,朝霞如血。

二十艘战船列阵待发,铁甲映日,杀气冲霄。

中央旗舰“荆南号”船首高台之上,朱柏披玄甲,执容美旗,身后四大土司一字排开:水西安的、播州杨铿、麓川思伦发、沐府特使张谦。

台下,二十部族首领跪伏于甲板,每人手中捧着一块青铜族徽牌,南洋古俗,交牌为誓,背盟者,灭族。

海风猎猎,吹动旌旗,也吹乱了思伦发鬓角的发丝。

思伦发双手紧握铜牌,指节发青。

昨日夜里,他独自在舱中写了三封遗书:一封给儿子,一封给祖先祠堂,一封……留给阿迪。

他知道,此战若败,阿迪必屠其全族。

杨铿则完全不同。他仰头灌下一坛烈酒,酒液顺着虬髯滴落,眼中燃着野兽般的凶光。

播州近年锡矿枯竭,族中长老已有人暗中连络沐府,欲废他另立。

此战若胜,锡矿采买权在手,他便可挟功压族;

若败…他也早已备好毒酒,与其受辱,不如自尽。

安的沉默如山。

水西盐井减产,百姓易子而食的消息昨夜才传到船上。他不能输。他必须拿到澜沧盐路三成分额,哪怕要用三百彝兵的尸骨铺过去。

张谦始终冷眼旁观。他是代表沐晟而来,却不代表信任。

滇军虽参战,但条件苛刻:两门舰炮必须战前移交,胡椒利税须先付三成。在他看来,这场南洋盟战,不过是容美借势扩张的骗局。

朱柏看穿一切。

所以他才选在此时,站上高台。

“诸位!”他声音通过铁皮扩音筒传出,滚滚如雷,压过涛声:“看看这片海!”

朱柏挥手,指向远方三座岛屿:“蛇头岛藏叛军,断我盐路;金港岛囚我商队,劫我货船;黑礁岛聚反贼,窥我苏鲁马益!他们不是三股匪,是插在南洋咽喉上的三把刀!”

众人摒息。

“今日出征,规矩依旧——”他朗声道:“破蛇头岛,水西得澜沧盐路三成;取金港岛,沐府享大城胡椒税一成;平黑礁岛,播州获满者伯夷锡矿优先采买权;定象牙岛,麓川免商税三年!”

朱柏顿了顿,眼神骤冷:“但若有谁临阵脱逃……”

声音陡然下沉,如寒刃出鞘:

“容美水师,即刻断其商路,焚其粮仓,封锁港口,三代不得通贩!”

死寂。

随即,安的猛然抬头,高举铜牌:“水西三百彝兵,愿为左翼!若不得盐路,我安的自断右臂,祭此海!”

身后弩兵齐吼,箭矢上弦之声如暴雨倾盆。

杨铿“哐”地将铜牌砸在案上,双目赤红:“播州儿郎打头阵!三日内不踏平蛇头寨,我杨铿提头来见!”

杨铿身后的刀兵怒吼,长刀出鞘,寒光耀海。

思伦发咬牙,终将铜牌奉上:“麓川愿护粮道!只求容美助修孟养炮台……此战不死不休!”

他声音哽咽,却字字如钉。

张谦盯着朱柏,良久,缓缓取出“沐府”铜牌,置于案上:“滇军两百火铳手,为右翼。但炮,必须现在移交。”

朱柏不语,只一挥手。

阿岩立即命人推出两门裹着油布的“没良心炮”,当众启封,炮口森然对海。

张谦脸色微变,终于点头。

朱柏接过二十四块铜牌,逐一视图,郑重交予徐妙锦:“战后,凭牌兑利。”

他转身,抽出令旗,高举过顶。

“午时三刻——”

“启航!”

钟声响起,号角长鸣。

二十艘战船同时扬帆,如巨鹏展翼,劈波斩浪,直扑蛇头岛。

海风狂啸,卷起千堆雪。

朱柏立于船首,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心中默念:

“北方烽烟起,正是南洋龙抬头之时。”

这一局,他等了快三十年。

而现在,棋已落子,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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