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金光璀灿(1 / 1)

建文元年,九月二十日。

寅时,容美港海防营。

夜露未曦,梆子三更。

海防营火光如昼,映得朱柏眉目森寒。

朱柏负手立于沙盘之前,指尖缓缓划过“海口”二字,声音低沉似铁:

“杨锐袖中藏沐斌银牌,还敢言清白?”

话音落下,殿内烛火一颤。

杨锐被两名亲卫按在阶下,脖颈青筋暴起,猛地抬头,眼中怒意翻腾:

“我与西平候有旧,便成罪证?我兄杨铿已归附朝廷,尔等竟欲斩尽杀绝?”

他声音嘶哑,唾沫飞溅,象一头困兽在做最后挣扎。

朱柏缓缓转头,眸光如刀,直刺其心:

“斩尽杀绝?你可知佛兰德斯三船环伺港外?沐斌残部屯兵马龙关,只待你一封密信,便趁乱袭我容美?”

朱柏冷笑一声,抬手遥指海面:

“你以为我看不见那艘黑帆?看不见你与沐斌勾连的蛛丝马迹?”

杨锐瞳孔骤缩,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风从海口吹来,带着咸腥与杀意。

朱柏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

“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替我写一封信。”

朱柏顿了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冷冽笑意:

“就说你已掌控播州粮道,请沐斌立刻发兵援应。咱们…里应外合,共取容美。”

杨锐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

“你…就不怕我假意应承,反将你军情报予沐斌?”

朱柏俯视着他,眼神如深渊般幽暗:

“我要的,正是你骗他。”

朱柏一字一顿:

“他若来,便是送死;他不来,便是心虚。无论哪一条,我都赢。”

说着,朱柏手中长剑轻轻一挑,寒光掠过杨锐颈侧:

“若你不写——明日潮涨之时,你的脑袋,便会随同你那些党羽的尸首,一同沉入海底。”

杨锐浑身剧颤,冷汗浸透后背。

这他妈是红果果的宣判。

杨锐颤斗的手接过笔,墨汁滴落纸上,如血痕蜿蜒。

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似在割心剜肺。

朱柏接过信,只扫一眼,便递与斥候:

“快马加鞭,直赴马龙关。务必将此信亲手交至沐斌案前。途中不得泄露半分,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斥候领命,身影隐入夜色。

朱柏转身,目光落在李老三身上。

这位老匠人正盯着海口方向,眉头紧锁。

“今夜辛苦你与老王,赶制二十支铁木箭杆。明日清晨,我要让佛兰德斯人知道……”

李老三声音陡然拔高:

“容美的箭,能穿甲、破帆、断桅!”

李老三抱拳低头,嗓音沙哑:

“是!经略使放心,火炮也已校准,随时可发!”

但他眼角馀光仍死死盯着海面,那片浓雾之中,隐约可见一线黑烟,正缓缓逼近。

寅末,海防图前。

陈忠跟跄步入,衣袍湿透,发梢滴水。

他刚率“荆南号”归港,便被召至此地。

朱柏迎上前,语气急而不乱:

“佛兰德斯三船,现匿于十里外珊瑚礁,与拉登残部汇合。他们不敢白日犯境,必选今夜突袭粮仓。”

陈忠抹去脸上海水,双目炯炯:

“末将早有防备。返航时特令一艘空载补给船先行,舱中仅置劣质香料,并暗藏硫磺。彼若劫船,一点即燃,可为烽火示警!”

朱柏颔首,眼中闪过赞许。随即转身下令:

“覃瑞听令!率二百精兵,埋伏粮仓林间。敌近则射帆,断其登岸之路!”

“徐小姐,速传令商户迁货入内,组织民壮转运粮草,天明前务必清空粮仓!”

“居士,即刻清点火器,神机坊所有新铸火炮推至海岸,炮口对准海口——敢闯者,轰为齑粉!”

诸将齐声领命,脚步纷沓而去。

陈忠却未动,低声问道:

“将军,若沐斌果真派兵来援,我军腹背受敌,该如何应对?”

朱柏转身,眸中寒光乍现:“他若来,正合我意。”

朱柏缓缓踱步,语气愈发阴沉:

“借佛兰德斯之手耗其兵力,再以‘私通外夷’之罪呈报朝廷。沐英之后,亦难逃律法诛心!届时……云南之地,岂非唾手可得?”

陈忠心头一震,壑然醒悟。

此人步步为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陈忠不禁低声道:

“将军此举,是要借海浪洗刀,以风云定局啊……”

卯初,天边微白。

粮仓清空,炮位列阵。

覃瑞伏于林中,弩箭上弦。

神机坊火炮黑口森然,对准海口。

民壮执锄持镰,守于石阶之上,虽面带惧色,却无一人退却。

李老三蹲在火炮旁,掌心紧攥一把短刀,刃口尚带血痕。

他仰头望海,心中默祷:“荆南号回来了…豆蔻油…一定要赶上…狗子不能死…”

忽然,了望塔上一声厉喝:

“敌船动了!三艘黑帆,正朝港口驶来!”

朱柏拔剑出鞘,寒光映朝阳。他立于高台,剑锋直指海口,声若雷霆:

“备战——!!”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下一瞬。

“放箭——!”

弩雨倾泻,箭矢如蝗,尽数钉入敌船风帆!

“开炮——!”

炮声震天,火光撕裂晨雾,炮弹砸入海面,激起巨浪滔天!

佛兰德斯人措手不及,船队大乱。

有欲掉头逃遁者,被“荆南号”一炮轰碎船尾,海水倒灌,倾刻倾复;

有妄图强行登陆者,遭覃瑞伏兵万箭齐发,甲板之上尸横遍野。

陈忠立于“荆南号”舰首,长枪一挥:

“全舰突击!不留活口!”

水师战船如狼群扑食,分割包围。

拉登残部小艇四散奔逃,终被一一截杀,血染碧波。

一个时辰后,海面归于寂静。

残骸浮沉,血水弥漫,腥气冲天。

最后一艘敌船沉没之际,岸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胜了!容美胜了!”

李老三瘫坐于地,手中短刀落地。他望着海面,泪水无声滑落。

只见“荆南号”水手正合力抬下一箱,木板上赫然贴着三个字……

豆蔻油

李老三嘴唇颤斗,喃喃低语:

“狗子……有救了……”

朱柏立于岸边,面色平静,却无半分喜色。

此役虽胜,然隐患未除。

沐斌仍在马龙关虎视眈眈,朝廷对西南土司态度暧昧不明。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朱柏转身下令:“陈忠,遣快船赴苏鲁马益港,告阿迪:佛兰德斯已灭,令其严守港口,勿使残党再入。”

“覃瑞,押杨锐回播州,交其兄杨铿处置。传我口谕:若再纵弟通敌,休怪我朱柏翻脸无情!”

“徐小姐,整饬战报,速报朝廷。言我水师大破佛兰德斯,斩获无数。另附一句——”

他目光微凝,补充道:

“沐斌私联外夷,形迹可疑,恐危社稷。”

众人领命而去。

朱柏独伫海岸,凝望远方。

残阳熔金,洒落海面,仿佛铺就一条通往南洋的黄金之路。

朱柏低声自语:

“以海养陆……这才第一步。”

九月二十一日,辰时。

播州土司府。

杨铿端坐堂上,手中供词抖如秋叶。他读完最后一行,闭目良久,终是一掌拍案:

“孽障!你可知若非朱柏早有防备,今日播州已沦为外夷奴役之所?!”

杨锐跪伏于地,涕泪横流:

“兄长!我是被沐斌蛊惑!他说只要助他取容美,便可重掌西南商路,我一时昏聩……”

“够了!”

杨铿怒吼,声震屋瓦:“你眼里只有权势,可曾想过百姓生死?!”

杨铿缓缓起身,声音冷如寒霜:

“念你我骨肉之情,我不取你性命。但从今日起——逐出播州,永不许归!若再踏入一步……”

他抽出佩刀,重重插入案中:

“我亲斩之!”

杨福立于侧,轻叹道:“土司此举,既全了仁义,又向容美示诚。善哉。”

杨铿不语,提笔疾书,落款后递出:“以此函致朱柏:播州愿岁纳一成粮税,遣工匠五十人赴容美学炮造舰。惟求经略使庇护一方,共图太平。”

九月二十二日,午时。

云南沐府。

沐晟端坐书房,手中杨锐密信已被揉作一团。他目光如炬,冷冷看向跪地的沐斌:

“你可知佛兰德斯三船皆沉?拉登授首?容美早设埋伏,只等你来送死!”

沐斌浑身战栗,叩首如捣蒜:

“父亲!孩儿愚钝,误信奸人,罪该万死!求您开恩!”

沐晟长叹一声,眼中尽是痛惜与怒意:

“你贪功冒进,险些葬送沐家百年基业!若真出兵,岂非坐实‘勾结外夷’之罪?陛下纵念先祖之功,也难赦此逆举!”

沐晟起身踱步,终下决断:

“传令马龙关,全军撤回云南。今后不得与播州往来。另备厚礼送往容美——云锦五十匹,普洱百斤,翡翠十枚。附书一封:此前误会,愿修和睦。”

沐斌退下。

沐晟独立窗前,凝视南方,喃喃道:

“容美牛鼻子…年纪轻轻,竟能布此大局。此子不可力敌,唯有缓图。”

九月二十三日,辰时。

容美经略府。

朱柏展开礼单,嘴角微扬。

徐妙锦笑道:

“沐晟服软了。他知道,再斗下去,只会被您一步步逼入死地。”

朱柏摇头:

“他怕的不是我,是朝廷。一旦我把证据递上去,哪怕他是黔宁王之后,也难逃削爵抄家。”

朱柏放下礼单,神色渐沉:

“但眼下,尚需借他之铜矿、盐井支撑‘以海养陆’之策。暂且留他一命,待我羽翼丰满,再徐徐图之。”

徐妙锦呈上本月贸易帐册:

“苏鲁马益港贸易额翻倍,播州粮运盈利可观,水西盐销畅通。若维持此势,半年内粮饷可增一倍。”

朱柏展卷细览,眼中终现一丝暖意。

忽又听徐妙锦轻声道:

“李老三家犬病,已用豆蔻油施治,今晨已有起色。老李昨日亲自来谢,誓死效忠。”

朱柏微笑:“百姓安康,方是我治政根本。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铁壁铜墙。”

他起身推窗,晨光洒落庭院。

田间农夫插秧,坊中工匠锻铁,港口舟揖穿梭,孩童嬉戏街巷。

一幅太平画卷,正在眼前徐徐铺展。

朱柏目光坚定,低声道:

“妙锦,准备启程。下月初,我亲赴苏鲁马益,与阿迪签定正式通商盟约。”

“另传令神机坊:加快造炮造船进度。我要建一支南洋无敌舰队——”

朱柏望向浩瀚大海,声音如钟:

“让‘容美’二字,响彻七洲洋!”

窗外旭日东升,光辉照耀“经略府”匾额。

“容美”二字,金光璀灿,如昭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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