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如瘴,缠绕着徒峭岩壁。
杨铿立于高岗之上,望着前方绵延五里的大军。
旌旗猎猎,刀矛如林,五千播州精锐正有序穿谷而行。
杨铿嘴角微扬,心中已有胜算。
“沐成说得没错。”
他对身旁幕僚低语:“容美主力滞留施州修缮火器,此刻正是我夺其盐道、断其商路的最佳时机。”
幕僚却面露忧色:“峒首,此地地势险要,若容美设伏……”
“笑话!”
杨铿冷笑打断:“容美不过偏隅土司,哪来的火炮?就算有,也运不上这等崇山峻岭!况且……”他指了指南方:“我已派人确认,他们确在施州校阅新军,距此三百里山路,一日难至。”
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斥候狂奔而来,面色惨白:“报——谷口被巨石封死!两侧山上…全是红衣炮口!”
杨铿心头一震,抬头望去。
只见两侧山涯之上,黑黝黝的炮管如毒蛇吐信,密密麻麻指向谷底。
一面玄底金纹的“容”字大旗,在风中徐徐升起。
“轰——”
第一声炮响撕裂长空,火光炸裂,巨石滚落,瞬间将队伍截为数段!
“敌袭!!”
“快退!!”
“将军救我!!”
混乱如瘟疫蔓延。
而就在这刹那,一道身影猛然拨马回撤。
正是事先与杨铿合谋的沐成!
沐成连看都不看身后溃军一眼,只厉声吼道:“走!快走!留得青山在!”
亲兵簇拥着他,如丧家之犬般消失在来路烟尘中。
杨铿呆若木鸡,握缰的手微微发抖。
杨铿终于明白:这不是伏击,是围歼。
容美的牛鼻子根本就没去施州!
所谓“校阅新军”,不过是放出的假讯!
真正的主力早已秘密潜入乌江峡谷,布防半月有馀!
而沐成……
从一开始,就是朱柏放进来的棋子!
同一轮夕阳落下时,万里之外的热带海岸正被潮声唤醒。
陈忠伏身于礁石之后,海水浸透了他的战袍。他眯眼望向港口东侧高地。
那座由椰木与火山岩建成的粮仓,此刻灯火通明,五十名拉登亲兵来回巡逻,腰佩弯刀,肩扛火绳枪。
“果然是西洋货。”
陈忠低声冷笑:“佛兰德斯人不仅卖武器给他们,还教他们布防体系。”
他身边副将皱眉:“头领,咱们真要动手?一旦烧了这批粮,拉登必倾巢而出……到时候阿迪那边若接应不及……”
“不会。”陈忠断然道:“阿迪已在西南丛林埋伏两千人马,只等火起便突袭官署。这是我和将军议定的‘双火计’:焚其根,一夺其心。”
陈忠缓缓抽出短刃,刀锋映着月光,冷如霜雪。
“记住,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改命的。”
一声令下,百名水手悄然登陆,如幽灵般逼近守卫。
刀光不起,弓弦无声。
一刻钟后,所有哨位尽数清除。
“点火!”
火把掷入粮仓,干燥谷物遇油即燃,烈焰冲天而起,照亮整片港湾。
容美司衙密殿
烛火摇曳,沙盘上插满红蓝小旗。
朱柏独坐案前,指尖轻点地图。
左侧是乌江峡谷,右侧是苏鲁马益港。
“明日,两件事同时发生。”
朱柏缓缓开口,对站立两侧的心腹道:“左路擒杨铿,右路焚拉登之粮。一陆一海,一南一西,看似无关,实则一体。”
铁牛不解:“为何非要同时发动?错开时间,岂不更稳妥?”
朱柏冷笑:“因为敌人也在看。”
朱柏提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天下局势未稳。朝廷忙着和燕王打仗,顾不上西南边陲。而佛兰德斯人,则借机扶持拉登,意图拢断南洋香料贸易。他们以为,这片土地无人能治。”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看见,容美不仅能打,还能同时打两场仗!”
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不是靠一场胜利,而是靠多线作战的能力。
杨铿蜷缩在潮湿石窟中,双手被铁链锁住,脸上血污未干。
门开,火光照进来一人身影。
是朱柏。
“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朱柏坐下,语气平静。
杨铿低头:“因我是播州杨氏族长,杀了我,全境必乱。”
“聪明。”
朱柏点头:“但还不够。”
朱柏站起身,踱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我不杀你,你就还有翻身机会。你可以假装归顺,暗中连络旧部,等我一松懈,便再度起兵。”
杨铿身体一僵。
朱柏笑了:“你想得没错。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我现在放你回去,让你继续做你的土司。但从此播州每年赋税三成归容美,军权由我派官监统,你只是傀儡。”
“另外…”朱柏俯身,直视其眼:“你公开写下《归顺表》,宣布自愿献地纳印,并协助我清理境内不服之族。作为回报,你儿子可入容美学政,将来执掌一方。”
杨铿浑身颤斗。
前者是苟活,后者却是背叛祖宗。
朱柏不会给他第三条路。
良久,杨铿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选……第二个。”
朱柏转身离去,嘴角微扬。
真正的征服,不是杀人,而是让人自己放弃抵抗。
“荆南号”破浪前行,身后十里,那艘佛兰德斯黑帆船依旧尾随。
副将焦虑:“头领,他们已跟了三个时辰,是不是该动手?”
陈忠遥望大海,淡淡道:“再等等。”
“可万一他们记下航线……”
“他们本来就会记。”
陈忠冷笑:“而且,我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我想让他们看的东西。”
他取出一份海图,上面标注着一条虚假的“主航道”,正是返航路线。
“等他们带着这条情报回去,下次来的就不只是这一艘船了。”
“他们会派舰队,走这条‘捷径’,进入我们缺省的伏击湾。”
副将恍然大悟:“您是要……引敌深入?”
陈忠点头:“最好的防御,是让敌人主动走进坟墓。”
天下大势,风雨将至。
而在无人关注的南陲,一封密信悄然送达朱柏案前:
“苏鲁马益炮台已筑成,两门佛郎机炮试射精准。阿迪宣誓效忠,南洋航线可控。”
“播州各县已设税吏,杨氏旧部整编完毕。杨铿亲书《归顺表》,将于十月朔日公祭祖先时焚告天地。”
朱柏读毕,提笔批曰:
“山河虽远,民心可聚。
此非割据,乃经略也。
待中原有变,吾当提十万雄师,顺江而下,不负此局。”
窗外秋风起,卷落叶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