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龙袍上的金线忽明忽暗。
案前堆着厚厚一叠奏报,最上头那张写着“丙字库虚账牵连名录”,边角已被指尖捏出褶皱。
萧澈跪坐在蒲团上,狐裘裹身,肩头随咳嗽轻轻颤抖,唇角渗出一丝血迹,染在雪白的绢帕上,像一朵将谢的梅。
“七弟。”皇帝声音低沉,“你身子如此,何必强撑着来?这桩案子,交给刑部便是。”
“父皇。”他喘息着抬眼,目光却清明如刃,“儿臣若不来,怕有些人……真当这大周的天,只由他们说了算。”
亲王坐在侧位,手中茶盏轻转,冷笑一声:“七弟病成这样,还操这份心?莫非有人在背后支招?”他语气漫不经心,眼里却闪着毒蛇般的光,“听说安国公府那个庶女,近日常出入王府?一个贱籍女子,竟能搅动朝局,倒是奇了。”
话音未落,殿外急步奔入一名内侍,跪地禀报:“启禀陛下,禁军左统领周显章率三百兵卒,已将七王府外围封锁,称查获逆党密信,欲入府搜查——”
“放肆!”皇帝猛地拍案。
可亲王却慢悠悠放下茶盏:“哦?逆党?倒也算及时。七弟这里藏污纳垢多年,也该清一清了。”
萧澈低头咳了几声,肩膀微颤,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正要松懈,却见他忽然抬手,一把撕下贴在唇边的血囊。
猩红液体洒落在地,竟无半分腥气——那是猪血混胭脂调的假象。
他缓缓起身,动作迟缓却不容抗拒,甩开搀扶的太监,站直身躯。
七年未曾挺直的脊背,此刻如长枪出鞘,锋芒毕露。
“本王装病七年,就等你们忘了我还活着。”
声音不高,却如惊雷劈开阴云。
满殿死寂。
他迈步向殿门,步伐稳健,再不见半分蹒跚。
一路走来,廊下宫灯次第亮起,照着他玄色蟒纹袍角翻飞,像一头终于睁眼的蛰龙。
“来人。”他立于阶前,声如洪钟,“宣本王印绶、甲胄、虎符。”
内侍愣住,不敢动。
“还不快去!”陆砚猛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印文赫然是“青梧”二字,“持此令,调城南校场旧部,即刻接管四门!不得延误!”
他是内阁中书舍人,平日低调沉默,此刻执令在手,竟有千军之势。
与此同时,王府深处,一间密室隐于地底。
苏锦黎正伏案整理最后一批账册,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眉头越锁越紧。
这些是工部丙字库近三年的采买记录,表面合规,实则每一笔都藏着替换名目——水泥标价三钱,入库却记为“粗砂”,差额高达七成。
她抽出一张夹层纸条,上面是赵九斤刚刚传来的消息:“周显章带兵围府,借口搜查逆党,目标极可能是你。”
她立刻合上卷宗,吹灭油灯,转身走向墙角暗道。
可刚触到机关石,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姑娘留步。”
李仲文横刀而立,面无表情:“殿下有令——今日谁走,便是背主。”
苏锦黎脚步一顿,眸光锐利如针:“那你告诉我,留下是为主,还是为困?”
“属下不知。”他垂眼,“只知殿下临行前说,若有人想逃,便拦下。若想战……”他顿了顿,抬手解下腰间令牌,递出,“就把这个交给他信得过的人。”
她接过,掌心一沉——是七王府亲卫调令铜牌,可调动府内二十死士。
她凝视他片刻,忽然问:“你跟了他几年?”
“八年。”他说,“从他被贬居南苑,发配边营开始。”
“难怪。”她轻笑,“你们都在等这一天。”
外头已有脚步逼近,火把光影透过砖缝晃动。
她不再犹豫,将铜牌收入怀中,返身走向另一条隐秘通道——那是萧澈亲自设计的逃生路线,通向城西废窑,沿途设有三处换气口和两个伏击点。
而是反扑的开始。
而在皇宫,萧澈已换上玄铁重甲,披风猎猎,腰佩御赐长剑。
他站在宫门前,望着远处王府方向腾起的火光,嘴角扬起一抹冷意。
“顾春和。”他淡淡开口。
一直候在一旁的女医正上前一步:“臣已在太医院放出消息——七殿下突发急症好转,乃‘沉疴顿起,阳气复归’,天佑贤王。”
“很好。”他颔首,“百姓最爱听传奇。那就让他们传——本王乃蛰龙卧疾,只为避祸待时。”
果然不过半日,街头巷尾已悄然流传:“七殿下不是病,是忍!”“当年先帝一句‘此子阴柔难承大器’,让他躲过多少毒手?”更有读书人连夜赋诗,抄帖张贴于贡院墙头:
“病骨能撑千钧担,一声咳碎满朝奸。”
民心如潮,暗流汹涌。
而此时,周显章已率兵抵至王府正门,铁甲森然,刀戟如林。
他仰头望着那座沉寂多年的府邸,冷笑出声:“今夜过后,我看你还藏什么!”
他挥手:“破门——”
可就在士兵撞向大门的刹那,门内传来一声轻响。
吱呀——
厚重门扉缓缓开启。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台阶之上一道修长身影。
玄甲覆体,寒刃在握,身后百名黑袍劲卒无声列阵,如鬼似神。
他立于高阶,眸光如冰,一字一句道——
“本王奉旨”周显章率兵压至王府正门前,火把如龙,铁甲铿锵。
他仰头望着那扇沉寂多年的朱漆大门,嘴角扬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七皇子病弱垂死,府中无将无兵,不过一座空壳罢了。
今夜只要闯入搜出“逆信”,再顺势拿下苏家庶女,便是大功一件。
可就在士兵抬槌欲撞门之际,门内传来一声轻响——
吱呀。
门缓缓开启,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台阶之上一道修长身影。
萧澈立于高阶,玄甲覆体,寒刃在手,身后百名黑袍劲卒无声列阵,面覆黑巾,杀气凛然。
他们脚下踩着统一的步伐,呼吸几乎同步,是久经训练的死士之姿。
“本王奉旨‘便宜行事’。”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风,字字如刀,“尔等擅闯亲王府,手持兵械、围堵宫属,是想造反吗?”
周显章一震,脚下不自觉后退半步。
他原本倚仗的是亲王授意、皇帝默许,可眼下萧澈一身戎装、气势如虹,竟半点不见病容。
更可怕的是那道圣旨——“便宜行事”四字,意味着七皇子在此事上有先斩后奏之权。
“殿……殿下恕罪!”周显章强作镇定,抱拳躬身,“卑职奉命追查逆党密信,据报藏匿于王府之内,不得不来。”
“哦?”萧澈缓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谁给你的证据?谁准你带兵入境?禁军调动需枢密院勘合,你可有文书?虎符?印信?”
一连三问,如冰锥刺骨。周显章额头渗汗,支吾难言。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疾,一名飞骑自宫城方向狂奔而来,滚鞍下马,跪地急禀:“启禀殿下!刑部狱中人犯王五苏醒,当堂指认内阁大学士沈砚之收受李家白银三千两,购通工部采买案,并供出赃款藏于西市陶坊夹壁之中!陛下震怒,已下令收押沈砚之!”
全场哗然。
萧澈眸光微闪,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棋局,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周显章,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你现在,还有理由闯我的府吗?”
周显章脸色铁青,拳头紧握,却只能低头退兵。
士兵们收械回撤,脚步凌乱,士气尽失。
王府重归寂静,唯有夜风穿廊。
许久之后,书房烛火未熄。
苏锦黎推门而入,见萧澈正俯身查看一幅摊开的京城布防图,指尖停在城南校场与东坊驿站之间。
烛光映着他侧脸,棱角分明,再无半分病态。
她轻声道:“原来你一直在等这一刻。”
他抬眸看她,目光如刃,穿透人心。
“我不是等,是在养伤。”他说,“真正的伤,不在肺腑,而在人心。七年隐忍,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看清谁忠谁奸,谁可为刃,谁该为祭。”
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轻轻放在案上。
“这是我继母这些年贩卖府中婢女所得银两的流向。其中一笔,经由钱庄辗转,最终进了亲王侧妃的私库。”
萧澈盯着那行墨字,良久未语。
窗外风雨再起,吹得帘帷翻飞。
他缓缓卷起地图,起身踱至窗前,望着远处皇宫方向的一点亮光,唇角微扬:
“既然他们都动了手……那我也该回礼了。”
“用他们最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