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慎元的军报中提到,就在西昭王庭大乱之际,一个出人意料的变量发生了。
本应在大安四方馆中作为质子的苏迪娜公主,不知何时竟已回到了西昭边境。
她高举其父生前的大旗,连络了几个一直对国师心怀不满的部落首首领,其中就包括她的舅舅巴图。
他们在西昭与大安边境的一座重镇,宣布成立“西昭临时议政会”,公开斥责国师谋朝纂位,弑君杀侄,号召所有忠于王室的西昭子民起兵讨伐。
“苏迪娜”李知安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她想起那个在四方馆中,眼神倔强,不肯向命运低头的西昭公主。
当初与她结盟,不过是各取所需。
却不曾想,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胆魄与手腕,敢在国师权势滔天之时,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
“她这是在赌命。”齐逾沉声开口,“国师绝不会容忍她的存在。岳父的信中说,国师已经调集了王庭最精锐的三万骑兵,由他的心腹大将率领,正向苏迪娜所在的边境重镇杀去。一旦城破,苏迪娜和她连络的那些部落,必遭灭顶之灾。”
柳慎元在信的最后,请示朝廷。
是坐视不理,任由西昭国师完成集成,形成一个更具侵略性的政权。
还是出手干预?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李知安问道。
齐逾在暖阁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出兵干预,名不正言不顺,极易陷入西昭的内战泥潭。我大安刚刚经历内乱,百废待兴,实在不宜再起大规模战事。”
“可若坐视不理,”他停下脚步,看向舆图上西昭的方位,“一旦让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师彻底掌控了西昭,他下一步,必定是挥师南下。届时,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比耶律丹时代更可怕,更具威胁的敌人。”
李知安沉默了。
她知道齐逾的顾虑。
这是一个两难的决择。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李知安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陛下,或许我们不必直接出兵。”
齐逾转过身,看向她。
“安安有何想法?”
“苏迪娜需要什么?”李知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她现在最缺的,不是兵,而是名分,是支持,以及能让她坚持下去的物资。”
齐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瞬间领会了李知安的意思。
“名分,她是西昭先王的女儿,这是她最大的资本。支持你是说,我们可以给她支持?”
“对。”李知安点了点头,“但这种支持,不能是官方的,军事上的。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舆图上,那个刚刚在朝堂上被提及的新职位上。
“边贸总督。”
齐逾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李知安,看着她指尖下的那片局域,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朕明白了。”齐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们不派一兵一卒进入西昭腹地。但我们可以借‘维护商路安全,清剿马匪’的名义,让柳慎元率领‘边贸护卫军’,控制住几条关键的边境信道。”
李知安接过了他的话。
“如此一来,国师的大军想要通过这些要道,就必须先过我们这一关。而我们,则可以利用这些信道,‘有选择地’让一些‘商队’通过。”
“这些‘商队’,可以给苏迪娜送去粮食、药材,甚至是我们淘汰下来的军械。”齐逾补充道,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以维和之名,行干预之实。
既避免了直接军事冲突的风险,又能精准地扶持苏迪娜一方,让西昭的内乱持续下去,为大安争取宝贵的发展时间。
“我们这是在给国师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绳索。收紧还是放松,全凭我们一心。”李知安做出了总结。
“好!就这么办!”
齐逾当机立断,立刻回到书案前,亲自草拟旨意。
一道发往北疆大营,任命柳慎元为首任边贸总督,并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执行“维和清剿”任务。
另一道,则是通过监察司的秘密渠道,送往苏迪娜手中。
信中,齐逾以大安皇帝的身份,承认她“西昭临时议政会”的合法性,并表示愿意为“维护西昭和平稳定”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两封密旨被迅速送出。
齐逾处理完这一切,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回头看向李知安,却见她正凝视着窗外的夜色,眉心微蹙,似乎还有心事。
“安安,还在担心?”
李知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只是在想,产房里的那根毒针。孙产婆只是一个被人推到台前的死士,她背后的人,与西昭国师,真的只是巧合吗?”
齐逾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殿门外,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是凌云。
他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快步走进殿内,单膝跪地。
“陛下,娘娘。地牢里的那人开口了。”
监察司的地牢,从来都不是善地。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凌云站在齐逾身侧,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卷宗的第一页,便是那个孙产婆的供词。
在经历了监察司种种匪夷所思的审讯手段后,这个起初还嘴硬的产婆,早已将自己的上线和盘托出。
顺着这条线,凌云的暗卫们昼夜不休,顺藤摸瓜,一张潜伏在京城深处,盘根错节的大网,被血淋淋地撕开了一角。
“睿王爷的馀党?”齐逾翻看着供词,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凌云低声回答,“领头的,是前朝被罢黜的吏部侍郎,王显宗。他这些年一直贼心不死,暗中连络了不少对陛下心怀怨怼的旧臣,伺机而动。这次皇后娘娘生产,他们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