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午,朱元璋三人的收获加起来,竟已有足足二两三钱。
这还是他们不懂卖惨、个个装“哑巴”的结果,要是真放开了哭诉,指不定还能讨来更多。
“世道好了,百姓们有了富余银钱,也存着良心,可这份良心,偏偏被有些人利用了去。”
徐达捧着碗,大为感慨。
朱元璋捏着碗沿,目中泛起坚定:“那就用这些钱当由头,把这事查清楚。也该让锦衣卫和洛阳新都府尹衙门的人动起来了。”
他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冷不丁问道,“天德、鼎臣,你们说说,这事会不会还跟衙门里的人有关?”
“应当不会?”
徐达犹豫着开口,“衙门那边每月好歹有五六两银子的俸禄,不至于贪这点小利。”
汤和也苦笑着补充:“难不成太上皇还怀疑洛阳新都刚上任的府尹大人?那可是前年科举的实学探花,万万做不出这等事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做不做得出,查了才知道。”
三人正准备起身离去,此时已日上三竿,在码头劳累了一上午的力夫们从城外走来,见到他们三个老乞丐。
朱元璋三人正弓着腰、端着瓷碗,乍一看还在向路人乞讨。
力夫们见了,有人沉默着大步离开,有人却停下脚步,几枚铜板再度落进碗里,“咚、咚、咚”的响声格外清晰。
这世上总有沉默的人,可只要还有好心人在,就足够让这世道变得更好。
有好心的力夫劝道,“几位老大爷,还是赶紧找地方歇歇,能回家就早点回家。”
朱元璋抿着嘴唇,最终只是沉默点头。
这份好心、这份善意。
他朱元璋收下了;收了,就得办事,就得为老百姓把这“假乞丐骗善心”的事解决掉。
这才不辜负百姓的信任。
最为妥当!
正当朱元璋、徐达、汤和三人一身乞丐装扮准备离去时,刚一起身,手中三个碎瓷碗里倒在一起、足足有几两银子的钱,忽然就被旁人一把夺过。
朱元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怎么着?几位爷这是打算撂下铺盖走人了?”
说这话的,正是昨天那位黄老爷。
黄老爷刚从祥子拉的黄包车上走下,乐呵呵地掂量着手上这几两银钱,毫不客气地就把钱倒在了自己怀里。
随后,在朱元璋他们三人的注视下。
他又把那缺了个角的碎瓷碗,一把塞回了朱元璋手心里。
见三人目光灼灼地看来,黄老爷倒也不怂。
他也不怕,也不打听打听。
在这洛阳新都地界发财的,有几个不认识他?
他黄老爷要面有面、要人有人,衙门那边的官员也时常走动,就面前这三个区区刚入行的乞丐新人,凭什么跟他作对?
“几位也别不服气,到了这洛阳新都、天子脚下的地界,一看你们三个老家伙就是生面孔,跟谁打过招呼、拜过谁的码头?
谁又允许你们在这儿讨钱花了?”
黄老爷拿腔拿调地说着,那语气板板正正,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抢劫这事儿都变得合法了,“也不把你们这些银钱全拿走,这不还有馒头饼子吗?就当是给你们的‘劳力费’了。”
黄老爷咂巴了下嘴,说完这话,转身就准备坐黄包车离开。
祥子低着头,不敢看那三位老大爷。
像这样的事。
他跟着黄老爷大概有一个多月了,黄老爷包了他的车。
他就乖乖给对方拉车,甭管像牛还是像马。
得了这份银钱、有了这份活计,就得做事,所以黄老爷的事他更不敢随意插手,万一丢了这伙计,这包月的银钱可还没到他手里。
黄老爷要是一反悔。
他这半个多月不就白干了?
活在这世上,谁都有谁的苦处。
只是祥子如往常那般,两脚往前一点、双腿屈伸用力,正准备拉着黄包车带黄老爷去平日常去的醉仙楼吃一顿时。
可任凭他怎么使劲,这黄包车都纹丝不动。
“祥子,早上没吃饭?”
黄老爷见状,心情不错地笑骂了一句。
祥子心里正犯嘀咕,往回一瞅,就见方才杵在旁边的三位大爷,两人正用力拽着黄包车,还有人在后边托着。
他原想着也就是个人,力气也就那样。
再怎么用力也能拉开,可单说黄包车上的黄老爷,那都得有一百八十多斤,再加上这两个老大爷,瞧着都快奔着两百斤的地步去。
他祥子这点皮包骨的身子,哪怕看上去还算壮实,也实在没这份力气。
“几位大爷,您高抬贵手,别跟小的作对,成不成?”
祥子拱了拱手,带着讨好的笑意说道。
朱元璋可不会跟祥子计较。
他也看得分明,祥子不过是个拉黄包车的人力车夫,收了人家的钱办差事,大体上没做错什么。
朱元璋信步走到黄包车旁,打量着高高坐在车上的黄老爷。
黄老爷看着四处的情况,也大概反应了过来,瞥了一眼朱元璋他们三人,倒也不着急不慌,大大方方地从黄包车上走了下来。
此刻的他还没换下那身好衣裳,上好的云潮缎料子穿在身上,往旁边一站,顿时就跟朱元璋他们三个老乞丐形成鲜明对比,妥妥的贵气非凡。
“请问,这是个什么章程?是打算闹上一场,还是不服气?”
黄老爷发问。
朱元璋冷笑一声,开口道:“这钱是俺们的,是咱蹲在那儿一上午才弄来的,凭什么你说拿就拿?”
他把手往外一伸,意思不言而喻。
黄老爷见了,先是愣了下神,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这么不知死活?三个老家伙,这是要讹上我了?”
黄老爷冷笑。
朱元璋一时倒有些沉默。
实在不太理解,这世上怎么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陆羽的“厚颜无耻。
他是见识过的,但也不过是私下里开开玩笑,像面前黄老爷这般,指鹿为马、黑白颠倒,明明抢了他们的钱,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真是让他朱元璋开了眼界。
“把钱还回来。”
朱元璋沉声说道。
“本老爷今天要是就不还?”
黄老爷呵呵笑着。
这时,旁边的徐达、汤和两人也一一走了过来,锐利的目光在黄老爷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那架势,大有他要是再继续无赖下去。
他们这三个老家伙也能动手打人的意思。
看到这一幕,方才还一脸体面的黄老爷,这才有些怕了,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一边退一边对朱元璋他们三人大声喊道:“还想打人?
知不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
是讲究王法的地方。这洛阳新都、这大明,是讲究实学律法的地儿,怎么能任由你们这些外乡人胡作非为。”
退到他觉得安全的地带,黄老爷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方才那小人得志的笑,只见他拍了拍手,顿时在这城门口处,就被他叫出来几个壮汉。
一个个五大三粗,不说虎背熊腰,也都是年轻小伙子,齐齐穿着一身短衫,手上还拿着家伙事儿,倒不是火器火炮之类。
只是单纯的木棍、枪头,还有农夫用的厨具。
可要是真有外乡人被这么几个小伙子拿着东西围住,没几个人能不慌的。
“老家伙,现在?”
黄老爷继续开口,“还不快滚?”
他一脸厌恶地看着朱元璋他们,“再不走,今天本老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王法?”
“在这地界,本老爷我就是王法。”
黄老爷说着,右手揣着个玉扳指往上一顶,那模样,倒真像个一号大人物。
寻常百姓要是见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哪怕是一般的地头蛇,为了这点银钱,也不愿得罪他。
可对于徐达、朱元璋他们几人来说,这黄老爷除了找死,没第二条路。
“大哥,你说怎么办,咱哥几个就怎么办。”
汤和咧着嘴,活动着身子。
别看他老了,可老当益壮。
徐达目光炯炯,嘿嘿一笑。
看着眼前的黄老爷,还有他身旁那几个大小伙子,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在村子里,邻村那群找茬的人,当年由朱重八带头,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这么大的年岁了。
他们这些大明朝一等一的顶级权贵,居然还有亲自动手的这一天。
还真是世事无常。
其实这一刻,无论是暗处的宫廷近卫,还是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各自府上的亲卫,也都在暗处候着。
总不能真让太上皇朱元璋,还有这两位国公爷在天子都城之内出什么事儿?
他们一个个可都担着失责之罪。
徐达、汤和两人看向朱元璋,似在等候指令。
朱元璋心思一动,直接开口:“还等什么?打。”
一个“打”字吐出,徐达、汤和当即把手上的瓷碗往旁边随意一丢,脚尖抓地、往前发力,两个老人左右开弓,箭步如飞,直直朝黄老爷冲去。
朱元璋更是不甘示弱,甚至称得上身先士卒,使出太祖长拳,先对这脑满肠肥的黄老爷面门直直劈去。
一拳打得对方眼冒金星,又一拳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
徐达、汤和两人对付那几个小伙子,手上的本事只稍稍露了一点点。
片刻之后,城门口这处角落,这场“大明版本的斗殴”便差不多落幕。
朱元璋他们身上也落了些“彩”,不过大体都是衣服上沾了灰,或是被那几个混小子偷袭踹了一脚、打了一拳而已,还能受得住。
可他们能受得住,暗处宫里的禁卫、还有两位国公府的亲卫,却快吓得要跟阎王爷报道了。
看到那几个混混居然敢踹太上皇、敢打两位国公爷。
他们着实吓得不轻,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的个老天爷。这几个混混是不是不想活了?”
“要不要出手?还等什么?难不成真要看着太上皇和两位国公爷被打不成?回去后夫人、娘娘可不会饶过咱们。”
“慌什么?太上皇还有国公爷没发令,咱们谁敢动?”
其中一个近卫低声喝止,大多数人只能在原地继续急得抓耳挠腮。
幸好没多久,这群混混便被朱元璋他们三个老家伙利落收拾干净。
朱元璋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掸了掸灰尘,这才蹲下身子,看着面前满脸惊惧的黄老爷,轻声一笑:“黄老爷是?现在能不能把钱还回来了?”
他又伸出手,身体微微前倾。
这动作一来,把黄老爷吓得身子直接一哆嗦,感觉都快吓尿了:“给、给、给。这是你们的银钱。”
“几位老大哥高抬贵手,放过俺,咱们都是苦命人。”
将这一上午讨来的银钱揣回怀里,朱元璋心里才踏实了些,沉甸甸的感觉不错。
可看着面前的黄老爷,朱元璋狭长的眼眸微眯,冷声一笑:“我们哥几个是苦命人,你可是‘老爷’,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
他拎着黄老爷的衣领,对着那张胖脸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一边扇还一边问:“咱们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黄老爷哭得稀里哗,怕得要命。
自然是朱元璋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朱元璋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把心里的恶气出了,朱元璋也懒得跟这种人继续纠缠。
想来他走后,暗处跟着的宫里禁卫,应该会把这些人收拾妥当。
他给了徐达、汤和两人一个眼色。
汤和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徐达则眯起眼,看向远处。
洛阳新都巡逻的金吾前卫,还有四位刚走来的衙役,正朝这边赶。
方才他们打斗的动静可不小,哪怕地方稍稍偏僻,好歹也是城门口地盘,这衙门的人还有卫所的百户,来得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重八哥,恐怕这事还没了。”
徐达冷呵呵地说。
“是吗?”
朱元璋顺着徐达看的方向撇了一眼,一脸自得地拍着胸脯,搭着徐达的肩膀道,“咱是不是早就说了?
这黄老爷跟衙门这边的人有关系,现在看,这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