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珞转头看了一眼曹太后面上,脸色还带着蜡黄苍白,但眼里却有一股上回没有的精气神,还隐着一点死灰复燃的激动。
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沉珞心中有些疑惑,寿昌伯曹义说是曹太后的命根子也不为过,他死了,曹太后怕是恨不能以身相代。
“没眼色的奴才,没见皇后和太妃还站着,还不快去搬椅子过来。”
曹太后对着侍立在御座身侧的何进骂了一句。
“是奴才的错。”
何进躬敬地垂手,但却没有吩咐人的意思,而是将目光投向自个主子。
这靖太妃倒是好手段,人都被禁足在翠微轩,竟还能让太后带她来宫宴。
这太后与靖太妃上回不是为着曹家人的事闹翻了吗?
何进的想法也是沉珞的疑惑。
不过此事倒也不足为奇,曹太后耳根子软又没脑子,几句言语就能被人牵着走。
“晴儿的座位就安排在哀家身侧。”
曹太后一脸和悦地对着宋晴伸出手,宋晴低着头上前给曹太后抚着胸口,两人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好似从未闹过不愉快。
“你这死奴才还不快去。”
曹太后又催了一句。
“太后既离不开靖太妃服侍,何公公快去吧。”
楚九昭冷皱着眉正要开口,却被一道温柔的嗓音抢了先。
沉珞迎着男人似不悦的目光,在桌子下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袖口:“今儿是喜事,皇上别为些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就听皇贵妃的。”
楚九昭虽然不喜宋晴,但身边的人已经开口,他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驳她面子。
毕竟这几日他的皇贵妃不知为何心情都不怎么好,些许小事,顺着就是。
对宋晴,他如今既不喜也无怨。
半盏茶后。
“太妃安坐。”
何进笑眯眯地亲自搬了一张圆凳上来,放在曹太后脚边。
这圆凳比寻常的腰矮上不少,是各宫里得眼的奴才给主子捶腿按摩捏脚时坐的。
宫里尊卑分明,能有这凳子坐的宫人比旁的腰板都要硬上一些。
但这对宋晴来说,便是侮辱,她是太妃,还是未来太子的生母。
沉氏这个贱婢,竟敢如此。
“哀家……”
曹太后也是气得不行,沉氏这是在她自己的脸。
“此次北征大漠凯旋回师,有赖众卿之力。”
曹太后那点虚弱的上声音被一道朗声盖过。
楚九昭举杯。
众臣跪地饮尽。
曹太后不甘,被气得抚胸,责骂的话还没出口,宋晴竟坐了下来。
“晴儿?”
曹太后一愣。
“妾身是皇家儿媳,照顾太后本就是妾身职责。”
宋晴伸手给曹太后捶腿,刻意抬高了声音,足够近处坐席上的人听见这话。
“这靖太妃倒是个孝顺的,这服侍人的活也干得心甘情愿。”
“要说这皇贵妃也太霸道了些,方才明明是特意下靖太妃面子。”
“说来这太后身子不豫,最该身前尽孝的不该是皇后和皇贵妃这亲儿媳。”
坐在前席的多是勋贵、高品文官及其女眷,这些人或是不知宋晴的事,或是藏着别的心思,不少都开始明来暗里指责沉珞。
“众位误会皇贵妃娘娘了。”
这时一道清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一道弱柳扶风的身影亭亭起身。
只见这人着一身浅碧色绣兰草罗衫,下面是同色泥金裙。
“这是何人?”
下边响起压低的议论声。
“这你都不知,她是宁远伯的夫人,据说宁远伯能顺利潜伏北漠立下大功,多亏此女。”
“看着柔弱,倒是敢陪着自己男人待在那虎狼窝里,此女真是不凡,也只有宁远伯才有这福气。”
听着这些议论声,顾德武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还忍不住往御座上的沉珞看了一眼。
他能得苏儿为妻,便就是福气,沉氏不过是空有一副花瓶容色。
是的,顾德武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前妻容貌绝佳。
伴帝王而坐的沉珞微眯了眼。
顾德武不过是个伯爵,既非帝王宠臣,又无实权品级,这是走了谁的门路,能安排这么靠前的名次。
“顾伯夫人如此说,倒象是与皇贵妃曾是熟识?”
左副都御史孟长鸿抚须道。
“大人,妾身与皇贵妃可不只是熟识,还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近八载……”
叶云苏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特意顿了下,才继续说道:“妾与皇贵妃曾是至亲妯娌。”
这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手里的酒杯都倒落在地。
叶云苏似听不见殿内这些响动,娓娓道来:“皇贵妃在顾家时婉顺温柔,伺奉婆母又最是孝顺,连妾身都难望其项背,怎会是心思狭隘,猖狂之人。”
殿内众臣已不在乎皇贵妃为人如何,他们只想知道沉氏是顾家妇,为何会进宫伺奉圣驾。
“不知皇贵妃的夫君是……”
韦廷秀的夫人似不经意地脱口问出。
孟长鸿、韦廷秀都是首辅王璨的人。
沉珞往左首位看去,王璨显然是事先知道此事的,不过月馀未见,王璨似乎更显老了,那眼皮耷拉得更厉害,倒是更显阴厉。
“本宫与顾家并无……”
在她入宫时,司礼监的张永就将她的户籍文书改了,明面上她如今与顾家并无关系。
但她的话刚出口,就听得一声闷响,接着响起妇人的惊呼。
沉珞抬眼望去。
只见那韦廷秀的夫人额上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那血直接蜿蜒进眼里,可怖得吓人。
在场不少女眷都被吓得面色苍白,看看捂住自己的嘴。
首辅王璨的脸色亦是极差,因为那茶盏是挨着他的侧脸过去的。
左脸的颧骨微红,火辣辣的疼。
“为君者,怎可当堂殴辱命妇。”
孟长鸿气呼呼道。
在场的不少御史言官都齐声附和。
韦廷秀是阁臣,楚九昭此举分明是在打他们文官的脸。
虽然前次宴会不少文官都被震慑,但毕竟大齐尊崇文官历久,这些文官心底的傲气却没有折损多少。
有这些言官带头,剩下的各部官员也都纷纷起身,竟隐有对抗皇权的姿态。
上首王璨的脸色好了许多。
楚九昭脸色寒沉如霜,他对这些文官自来没有好感,这次又是触到他逆鳞,握拳就想起身。
但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复在他的拳头上,楚九昭转头。
“皇上不必动怒。”
沉珞微微一笑,妩媚的远山眉和含笑的杏眸连成了一片灼灼春华,仔细看,那杏眸里还有锋芒闪过。
温软与锋芒合在一处,楚九昭下意识地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沉珞见男人被自己安抚好,纤指拈起金盏,眸中寒光闪过。
“啊……”
底下传来不弱于方才韦廷秀夫人的惊叫。
叶云苏捂着额头瘫软在地。
“苏儿。”
顾德武忙蹲下身子察看。
沉珞的力气不及楚九昭,但叶云苏的额头上也有血丝渗出。
大殿里一片寂静。
“皇贵妃,你……”
“本宫如何?顾叶氏在甘州时就多次对本宫不敬,甚至纵容其子谋害本宫,本宫与皇上念着顾伯爷的战功对尔等再三容忍,岂料尔等不知皇恩,一再亵读皇家声名。”
沉珞站起身。
华丽的珠翠冠合著下面端肃的面容,再加之那艳绝的五官,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高贵。
殿内一下静寂无声。
上回皇后举办的宴上女眷们只见识了沉珞的娇纵温软,与今日大不相同。
“来人,将顾叶氏拖出殿外,掌嘴五十。”
就在众人心底微震时,沉珞严声吩咐道。
见何进躬身应了,沉珞暗地舒了一口气,准备坐回御座。
当着满殿朝臣女眷厉言呵斥,沉珞还是有些虚,无关害怕,无关怯弱,就是有些不适应。
“莫怕,一切有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