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天下会总坛那片令人窒息的土地的。
父亲的惨状、中原武林的强大、以及那如同魔神般俯瞰众生的天下会帮主雄霸……
这一切都象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返回东瀛的路途显得格外漫长而沉寂。
海浪拍打着船身,仿佛每一击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随行的老臣们面色灰败,只剩下劫后馀生的徨恐与深入骨髓的屈辱。
一回到东瀛,面对惶惶不可终日的皇族与臣民,昭和甚至来不及安抚,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皇宫最深处的禁地
——一处幽暗潮湿的地牢。
这里关押着的,并非什么囚犯,而是皇室口耳相传中,比神武老天蝗辈分更高、知晓更多秘辛的,真正活着的历史,
一位因修炼秘法走火入魔、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叔祖。
这是老天蝗的要求,要求他来这里询问。有些事情在天下会,他不能说。
地牢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个被粗大铁链锁住四肢、须发皆白、形销骨立的老者。
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叔祖……”
昭和跪坐在牢门外,声音沙哑地开口,将神州之行,尤其是神武老天蝗被削为人彘、悬吊天下会门前,以及陆九渊那如同神魔般的力量,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已是语带哽咽,屈辱与恐惧交织:“叔祖!我东瀛……难道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吗?那陆雄霸……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良久,那如同枯木般的老者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浑浊,但在听闻陆雄霸之名以及那惊天动地的力量描述时,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
“陆……雄霸……嘿……嘿嘿……中原……果然又出了……了不得的人物……”
“叔祖!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昭和急切地追问。
老者沉默了更久,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挣扎。
“皇者……之耻……需以血……洗刷……但……非汝等……可为……”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昭和:“去找……‘隐剑流’……”
“隐剑流?”昭和一愣,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那是……超越皇权……的……存在……”
老者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幕府……之影……武道……之极……大当家……我皇家……或许流着他的血……唯有他……能……”
话未说完,老者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眼神再次变得涣散疯癫,嘶吼着一些不成语句的音节,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隐剑流……大当家……”
昭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能打过雄霸么?”
昭和目定口呆的看着前边这个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甚至更年轻些,蓝衫圆脸,头发梳成许多小辫子顺在脑后。
这个青年,就是师叔祖说的那个老前辈,隐剑门后面隐藏的神话级高手?
“怎么?”大当家眉头微微一皱,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昭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埋下:
“不孝子孙昭和……叩见大当家!”
“你找我,什么事情?”大当家端坐在那里,用眼睛馀光扫了一下昭和,淡淡的问道。
“大当家!东瀛……东瀛遭遇了前所未有之奇耻大辱!神州天下会帮主陆雄霸,他……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他声泪俱下,将东海之战的结果,神武老天蝗如何被削为人彘,
如何被悬吊于天下会门前受尽屈辱,添油加醋地描述出来,每一个细节都喧染着极致的残忍与践踏。
“……那陆九渊,他不仅残害父皇,践踏皇族,他更口出狂言,将我东瀛武道贬斥得一文不值!
他说我东瀛剑道,不过是模仿神州皮毛的拙劣伎俩,是沐猴而冠,是井底之蛙的聒噪!”
昭和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慨”而嘶哑,他偷偷抬眼,想窥探大当家的反应,却只看到那双淡蓝色裤腿和毫无波动的姿态。
他心一横,知道必须下猛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侮辱后的悲愤:
“他……他甚至狂妄到……提及了隐剑流!提及了您啊,大当家!”
“哦?”大当家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昭和敏锐地捕捉到,周围那无处不在的森然压力,似乎凝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闷响,泣血般控诉:
“他说!所谓的隐剑流,不过是藏头露尾、龟缩在这富士山底不敢见光的鼠辈!
所谓的千年传承,在他眼中,不过是冢中枯骨,早已腐朽发臭,被时代的洪流抛弃!”
“他说……若大当家您还有几分血性,可敢去神州一会?他会在天下第一楼……备好残羹冷炙,教您……什么叫做真正的……天高地厚!”
“他还放肆狂言,说……说东瀛弹丸之地,也配谈‘剑’?
隐剑流?名字取得倒是唬人,可惜……连给他天下会扫茅厕、看门护院的资格都没有!
只配……只配跪伏在神州脚下,舔舐他们的脚底泥!”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不再流动,那森然的压力不再是凌厉,而是化作了一种沉凝的、令人窒息的……不悦。
大当家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但他缓缓地、慢慢地站起了身。
看着昭和说道:“昭和,你还真是一个人渣!真是肮脏的血脉,是谁给你的勇气?敢这般跟我说话!”
“万象森罗!”
“啊……”昭和立即捂住脑袋,拼命的惨叫起来,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过是我们创造的猪猡血脉而已,竟然敢教主人做事了!”大当家看着在地上不断扭曲打滚蛄蛹的昭和,冷冷的说道。
“不……不……大当家……饶命……”
他象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地上疯狂地扭曲、翻滚、蛄蛹,双手死死抱着头颅,指甲深陷入头皮,留下道道血痕,却丝毫无法减轻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口水、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混杂在一起,让他显得无比肮脏和狼狈。
大当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只正在被解剖的猪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