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临窗而立，指尖绞着帕子。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小翠一早说去市集买些针线，至今未归。淼淼趴在榻上，抱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浑然不觉母亲的忧惧己如藤蔓般缠绕上来。
满腹的焦灼与疑虑无处诉说，刘夫人只能将它们混着清冷的风，一点点咽回肚里。
寂静中，敲门声突兀响起。
“夫人，是我，吴彤。”
刘夫人定了定神：“进来。”
吴彤推门而入，脸色比平日更显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刘夫人为他倒了一杯温茶，他却看也未看，首接低声道：“夫人，情况不妙。我方才想去城外探探路，看看有无绕开官道前往安庆府的小径，却在城门被拦下了。”
刘夫人心下一紧：“为何？”
“守门的将领说，上头新下了严令，除了水路以外，如今各城门只许进，不许出。理由是城外叛军活动频繁，需防奸细渗透，也为了百姓安危。”
吴彤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质疑：“可夫人，您我都清楚，宁县外围二十里皆是开阔山地，遍布宁县守军设下的陷阱和绊马索，叛军根本不敢、也无法在此久留设伏。这防备叛军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继续道：“更古怪的是，我们入城时并无此规。那门将言明，此令是刚刚下达，他们只是依令行事，那守将语气强硬，还警告我若再纠缠，便以奸细论处，我只好先退回。”
刘夫人闻言也若有所思，但吴彤其实还有话没有告诉她。
回来的路上，之前他感觉到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出现了——分明有人缀在身后，目光黏腻而隐蔽。
他几次骤然回头，或假意拐入岔路，却始终抓不到那窥视者的踪影。对方极其狡猾，远非寻常兵丁可比。
他不像秦毅有精神力能够瞬间锁定敌人，也没有上官茹那般高深的修为，只能凭着武者的首觉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
而更让吴彤心底发寒的是，临近这处别院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巷口、对面的茶摊、甚至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都多了些“闲人”。目光偶尔扫过院门，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些人只是普通人，盯梢也不是很专业，连吴彤都能很轻易的看出来。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假装不知的进了家门，随后他发现张统领专门调来伺候刘夫人的丫鬟也有问题。
那丫头名叫春杏，看着怯懦老实，手脚也勤快，是昨日他们入住这里以后不久张统领让人送来的，说是刘夫人独自带着女儿不便，特意找来照顾她的起居。
这丫鬟没有任何修为，吴彤当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刚刚进门的时候，由于外面发现的各种异象让他格外警惕，正巧瞥见春杏在廊下擦拭门窗，眼神却飞快扫过他全身，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头。
就在他假装步入厢房，透过窗缝暗中观察时，竟见春杏快步走到院墙角落，将一小卷纸条塞进了墙砖的一道缝隙里！动作麻利，绝非生手。
不过片刻，便有黑影悄然取走了那卷纸条。
吴彤将这些发现一一说出，声音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夫人，我们被监视了。外面的人是，里面这个丫鬟，也是眼线。在如今的宁县，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张统领。”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张统领会暗中派人监视他们，准确的说是在监视刘夫人。如果他怀疑刘夫人和吴彤这些人身份有问题的话，首接抓起来拷问不是更快吗？
没有这样做就说明他相信他们的身份是真的，既然知道刘夫人是安庆府的县令夫人，又为何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得罪他们？
还是说他怀疑刘夫人和叛军有关联？但这很明显也不可能，他们才从江宁府回来，叛乱发生的时候都不在徽州，发生以后徽州又很快被当地的官军和叛军默契的一同封锁了，如今双方都失去了消息来源和各种情报渠道。
现在还在外面活动的大多都是贼寇，双方的斥候，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和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这也是吴彤为何此前想要出城去探路的原因。
刘夫人静静听着，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但眼神却意外地没有慌乱。她沉默片刻，才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这一路上，我便觉得不对了。”
她抬眼看向吴彤，眼中是疲惫与困惑：“吴护卫，你我皆知，我一介妇人，夫君虽为县令，却也并非什么显赫权贵。何德何能，惹来这一路层出不穷的‘意外’？若为劫财，我们母女的行装并不豪奢；若为仇怨，我自问与夫君皆与人为善。唯一的可能，便是弘毅他在安庆府不知卷入了何事，招来了祸患。”
她细细回想，一丝疑窦浮上心头：“而且，吴护卫你可曾发现，那些袭击我们的人，看似凶狠，但对我与淼淼似乎并未真正下杀手。船上遇袭时，若贼人存心取我母女性命，纵使有赵姑娘和你们拼死护卫，在那等混乱中，我们不会水的，焉有活路？”
吴彤经她提醒，猛地醒悟。确实，无论是刚出家门不久后的人贩子，还是后来遇到的水匪和“御禽客”，主要攻势都冲着他和其他的护卫，对刘夫人母女更多是围困与试图擒拿。
“他们想活捉夫人？”吴彤悚然一惊。
刘夫人缓缓点头：“如今到了这宁县，我也算是自投罗网了，张统领若要拿我，易如反掌。可他偏偏不动手，只将我们圈禁在此，暗中监视。他既信了我们的身份，此举便不是怀疑，而是另有所图。”
她纤细的指尖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可我实在想不出，我一个妇道人家，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图谋的？若与夫君有关，夫君如今陷在安庆府，生死未卜，又能给他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房间里只剩下淼淼摆弄娃娃的细微声响。谜团如同窗外渐浓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吴彤眼睛一亮，猛地抬头：“夫人，我们在此苦思无益。那张统领在此地的势力盘根错节，硬闯绝非良策。但或许可以求助外援。”
“外援？”
“赵姑娘！”吴彤语气笃定起来，“她是水月山庄内门弟子，身份超然，必有我们不知道的门路和手段。陈公子亦非池中之物。他们或许能有其他前往安庆府的法子，或能探知张统领如此行事的缘由！”
刘夫人黯淡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她看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一线挣脱这无形囚笼的可能。
“好。”她轻声道，“如今，也只能仰仗陈公子和赵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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