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帐册,随手扔到了陆青的面前。帐册不厚,封皮是上好的青缎,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府中负责采买药材的执事陆德,是我一位远房堂弟。最近,他负责的帐目上,出了一笔不小的亏空。”陆修远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陆青,“府里的老人,念及宗族情分,不好下手。你去查,三天之内,我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结果。”
陆青的心,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这分明是一把双刃剑,是那只老狐狸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考验!
查,便会得罪一位陆家旁系的执事,在这盘根错节的家族中树立一个潜在的敌人。不查,或者查不出个所以然,便是无能,是他陆青姑负了“厚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这只老狐狸,不仅要看他的能力,更要看他是否有一条足够忠心,也足够狠辣的“狗”的觉悟!
“属下……遵命!”
陆青没有丝毫尤豫,双手捧起那本帐册,重重叩首。他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受宠若惊”与“赴汤蹈火”的决绝,“家主信重,属下万死不辞!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家主一个交代!”
“恩。”陆修远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去吧。”
……
从那压抑的书房出来,陆青没有立刻去翻阅帐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前往采买处。他绕过主路,穿过几条偏僻的走廊,来到了护卫队平日操练的演武场一角。
夕阳的馀晖将场中汉子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身材魁悟,面容刚毅的汉子看到陆青的身影,眼睛一亮,立刻丢下手中的石锁,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青哥!”
来人正是马六。
半个多月的功夫,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护卫。如今的他,身穿一袭更加精良的黑色劲装,腰悬制式长刀,整个人气势沉凝,眉宇间满是自信与干练,赫然已是护卫队的副统领。
他走到陆青面前,恭躬敬敬地抱拳躬身,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没有因为地位的提升而有半分改变。
“青哥,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我过去就行!”
“有点小事,需要你帮忙。”陆青压低了声音,将那本帐册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让马六去查帐,而是提出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要求。
“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弟兄,别穿护卫队的衣服。给我盯死了这个陆德。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尤其是在府外。还有,他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喜欢去哪家酒楼,逛哪个窑子,把这些都给我摸清楚。”
马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陆青的意图。这是要从外围釜底抽薪,将那陆德的底裤都扒出来!
“青哥放心!”马六拍着胸脯,声音压得极低,“最多两天,我保证把他从小到大尿过几次床都给您查得清清楚楚!”
……
两天后的深夜,一份详尽的情报,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陆青的房中。
情报是用一种只有军中斥候才会使用的暗语写成,外人即便拿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陆青借着那颗东海月华珠散发的柔和光晕,一字一句地看着。
情报上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
那位陆德执事,不仅利用职务之便,勾结药材商人,抬高价格,中饱私囊,更是将贪墨来的银钱,尽数投入了城南的一家名为“听涛坊”的地下赌庄。
而那家赌庄的背后,是云州城内一个名为“怒涛帮”的江湖势力。
情报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句马六的猜测:陆德深陷赌债,恐怕早已被那怒涛帮控制,成了对方安插在陆家,源源不断输送利益的棋子。
“有意思。”
陆青将手中的密信,凑到油灯前,看着它化为一捧飞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本以为只是一条家贼,没想到背后还牵扯出了一条地头蛇。
正好,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没有立刻行动,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也能让自己的“功劳”最大化的时机。
夜,愈发深沉。
院中那棵孤零零的竹子,在夜风中摇曳,影子如同鬼魅。
陆青没有休息,他盘膝坐在院中的青石上,双目微阖,正在默默运转一门新学的法门——《敛息术》。
这是他从藏书阁二层那堆故纸堆里淘出来的残篇,对战斗力没有任何提升,唯一的作用,便是收敛自身的气息与灵力波动,让自己变得如同一块顽石,一株草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在道盘花费了区区二十点灵气补全之后,这门看似鸡肋的法门,却化腐朽为神奇,成了一门顶尖的隐匿刺杀之术。
随着法门的运转,陆青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心跳也渐渐放缓,就连他体内那股炼气二层修士特有的,灼热的火行灵力波动,也如潮水般退去,最终收敛于丹田气海深处,再也感觉不到分毫。
他的神识,却在这份极致的静谧之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与空灵。
方圆数十丈内,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墙角蟋蟀的低鸣,甚至隔壁院落侍女轻微的梦呓,都清淅无比地,映入他的脑海。
这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无比沉醉。
然而,就在他神识扩散到庭院墙角的那一刻。
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象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的识海!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寒冷。
那是一种充满了怨毒、憎恨、疯狂与不甘的阴冷气息!
这股气息,黏稠,污秽,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陆青的心脏,猛地一停!
这股气息……
他熟悉!
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是黑风山那个被他用计重创,狼狈逃窜的邪修!
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陆青浑身上下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
怎么可能?!
这里是陆家府邸,守备森严,光是明里暗里的护卫就有上百人,更不用说还有周教习那等真正的修士坐镇!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进来的?
无数的念头,在陆青的脑海中如同电光火石般炸开!
但他体内的真气,却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他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修炼的感悟之中,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知道,对方既然能潜入这里,实力绝对远超他的想象,甚至……远超那位周教习!
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一块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的神识,却没有收回,而是象一张无形的大网,小心翼翼地,顺着那股怨毒气息的源头,探查了过去。
下一刻,他眼角的馀光,在那寂静无声的庭院墙角,那棵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影的老槐树下,瞥见了一道几乎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
那黑影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也看不清对方的穿着,只能感觉到,那道黑影之中,有一双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杀意的眼睛,正穿透了黑暗,越过了竹林,死死地,死死地……
钉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