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
那道黑影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没有掀起一丝风声,就那么凭空……淡化了。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了浓墨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股怨毒阴冷的气息彻底消散,陆青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软,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恐惧!
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但仅仅一瞬之后,这股极致的恐惧,便被一股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兴奋!
是一种猎人发现了猎物踪迹,棋手看到了绝杀机会的极致兴奋!
“原来……你还没死。”陆青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病态的弧度。
他知道,对方这次只是来踩点,来确认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
下一次,必将是雷霆万钧的绝杀!
“想杀我?”陆青的眼中,燃起了两簇幽冷的火焰,“很好,你的命,我要了。”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黑火门馀孽?
不。
这不是催命的阎王,这是送上门的投名状!是自己脱离陆家这座囚笼,名正言顺前往东海郡的……通行证!
……
第二日,天色刚亮。
陆青便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脸“疲惫”与“凝重”地,找到了大管家陆安。
“陆管家。”他躬身行礼,将一本做了许多标记的帐册,双手奉上。
“属下查了一夜,发现那位陆德执事贪墨的帐目,有好几笔都指向了城南的一家药材行。而那家药材行的背后,似乎与城外十五里处的一座废弃义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青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于立功”的亢奋,又带着一丝“初出茅庐”的莽撞。
“属下怀疑,那义庄便是他们销赃和分帐的窝点!属下准备今晚亲自去探查一番,定要将这家族的蛀虫,连根拔起!”
他将一个查案上头,准备孤身犯险的愣头青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眼神,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许久,陆安才缓缓接过帐册,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准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灰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青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亢奋”与“莽撞”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很快就会一字不落地传到陆修远的耳朵里。
而那个藏在暗处,不知用何种手段监视着陆家的黑火门馀孽,也一定会截获这个情报。
一个急于立功、孤身一人的炼气期小修士,要去一座废弃的义庄……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也是最愚蠢的陷阱。
一个等着鱼儿上钩的陷阱。
……
演武场,角落。
马六听完陆青的全盘计划,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与骇然。
“青哥,这……这也太险了!您这是拿自己当诱饵啊!那可是仙师!万一……”
“没有万一。”陆青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听着,今晚之事,不是抓贼,是屠狼!”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绘制好的简易地图,指着义庄周围的几处地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视野最好的高点。你挑十个最机灵,箭术最好的弟兄,换上便装,提前埋伏好。记住,你们只有一个任务。”
陆青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
“只要目标现身,不用等我信号,不用管我是死是活,给我用淬了金汁的破甲重箭,把他给我往死里射!把他射成刺猬!”
金汁,即煮沸的粪水,污秽不堪,专破邪修护体妖法!
马六看着陆青那双冰冷的眼眸,心中的担忧瞬间被一股热血冲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牙关紧咬。
“青哥放心!今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射下来!”
……
亥时,月黑风高。
通往城南的官道上,一道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陆青一手提着灯笼,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得忽长忽短,一手按着腰间的赤炎剑,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他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即将大功告成的得意,活脱脱一个刚得到上司赏识,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这副模样,落在暗中窥伺的猎人眼中,无疑是最好的开胃菜。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副“得意”的皮囊之下,陆青的五感早已提升到了极致。
《敛息术》被他反向运转,不再是收敛自身气息,而是象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方圆百丈之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清淅无比地映入识海。
风中传来的腐草气息,草丛中惊起的飞虫,远处林中夜枭的啼鸣……
还有……那道若有若无,如跗骨之蛆般,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百丈之外的,阴冷杀机!
来了。
陆青的嘴角,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无声地裂开。
十五里路,他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当那座笼罩在黑夜中,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的废弃义庄,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他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义庄的大门,是两扇斑驳的木门,上面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腐朽的木质,其中一扇更是摇摇欲坠,只靠着半边门轴勉强挂着。
门前,杂草丛生,比人还高。
陆青走到门前,象是嫌恶这里的晦气,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那扇破门之上。
“轰!”
一声巨响,腐朽的木门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他提着灯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就在他踏入义庄大门的刹那!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与棺木的腐朽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当场窒息。
院内,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十几口早已腐烂的薄皮棺材,有些棺盖甚至已经裂开,能看到里面森森的白骨。
陆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径直朝着正堂走去。
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布满蛛网的堂屋大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义庄内,显得格外瘆人。
而在他推开大门,身形完全暴露在堂屋之中的那一瞬间!
正堂那根积满了厚厚灰尘的横梁之上,一道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的黑影,竟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倒挂在那里!
他手中,两柄不过尺长的漆黑短刃,正闪铄着幽蓝色的毒光,刀尖之上,一滴黏稠的毒液,正缓缓滴落。
那双怨毒、疯狂的眼睛,早已锁定了陆青毫无防备的后心!
与此同时,陆青的识海深处,那方古朴的道盘,光芒骤然一闪!
一行冰冷的文本,悄然浮现。
诱饵,已经就位。
鱼儿,也已入网。
现在,该收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