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江寒正式以节度使名义,召见六府镇守使。
其实并不是每一个府都设有镇守使。
原本这一职位只在那些军事重镇设有。
只是后来那些知府看到镇守使之权势,总想方设法,说自己所属地区,如何如何,匪患较大,也要兼领镇守使。
渐渐的,变成历史遗留问题。
其中弋阳、义阳、环州、淮阳、谯州五地均设有镇守使。
新蔡府倒是只有知府。
江寒命令发出后,反应不一。
新蔡府的反应最快。知府周文举是个典型的文官,手中并无多少兵马,深知在江寒这等强势节帅面前,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接令后,几乎未作犹豫,立刻回书,言辞极其恭顺,表示将即刻启程前往洛阳,向节帅述职,并愿将新蔡府钱粮户籍账册一并呈上,听候节帅裁处。
但弋阳、义阳、环州、淮阳、谯州这五地的镇守使,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这五人,皆是手握实权之辈,在本地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江寒的命令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去洛阳,那便是龙潭虎穴,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不去,便是公然抗命,给了江寒讨伐的口实。
于是,五人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拖字诀。
弋阳镇守使张彪的回书称,偶感风寒,病体沉重,难以远行,待病体稍愈,即当赴洛请罪。
义阳镇守使鲁信则言境内山匪复起,正在清剿,军务繁忙,脱身不得,恳请节帅宽限时日。
环州镇守使赵奎理由更绝,说老母年迈,近日病重,为人子者需床前尽孝,暂无法离家。
淮阳和谯州的回书也大同小异,无非是政务缠身、道路不畅等借口。
他们想着先拖延时间,观望风色。看看江寒如何反应,也看看其他几家如何应对。
消息传回洛阳节度使府,江寒看着这几份充满推诿之辞的回书,脸上冰冷。
他将文书递给身旁的阴诩,道:“子幽,一个个都不想来啊。”
阴诩快速浏览一遍,笑道:“节帅,这是好事。他们若真痛痛快快都来了,反倒不好处置。如今这般推脱,倒是给了我们讨伐的由头。”
江寒点头,目光锐利。
“一群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们既然敬酒不吃,那便休怪本帅请他们吃罚酒了。”
“至于新蔡周文举,倒是个识时务的,大张旗鼓地封赏一番吧,让豫州上下看看,我江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只要听话,什么都会有。”
“要不,就表奏他为节度副使?给个名头高高挂起,做个榜样,如何?”
江寒轻描淡写,说要表奏周文举为节度副使,阴诩闻言,确实愣了一下。
此举是否有些赏赐过重,此事是否需召集陈观、孙九斤等一同商议,斟酌其中分寸?
江寒摆手,不必议了,这种事情,还不能独断吗?就这么定了。
副使能掌多少实权,无非是参赞军机,虚应故事,周文举,就让他在洛阳享受清福吧。
阴诩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也是明白千金买马骨之事。
节帅想表明的态度无非就是,连周文举这等无兵无勇之人都能获此厚待,更何况其他人,岂非更得重用?
不过,节帅甫一上任,便以节度使之名表奏朝廷自定副使,倒是有些许跋扈啊。
阴诩也不再坚持,点头认可。
江寒满意颔首,随即又补充了几句。
等那个周文举到了洛阳,场面给足点,要盛情招待,到时候以迎接节度副使的仪仗,派一队骑兵出城十里相迎。入城时,净水泼街,鼓乐齐鸣。在节帅府设宴,本帅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当然,他那些家眷也是,都请来洛阳安居,享享清福。不要落下了。
这个事情定下,江寒又开始商讨对另外五人一事。
马上以节度使府名义,严词斥责弋阳等五镇守使托故推诿、藐视节帅之罪,责令其必须于十日内启程,逾期不至,后果自负。
另外,设法在他们之间制造猜忌,散播谣言,就说有人己暗中向本帅投诚,准备拿其他人的人头做投名状。
阴诩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表示明白。有没有人真的投诚,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这五人心中都埋下一根刺,让他们彼此猜忌,互相提防,无法形成合力。
江寒继续部署,命令王豹、赵巨所部,即日起向弋阳、义阳方向移动,作出威慑姿态。裴照部向环州方向移动,给足他们压力。
现在他们下属各督,己经重新完成了整编,除了保留必要的斥候以外,骑军尽数抽调出来,然后征召了新卒,补齐空缺,编制还是一万余。
江寒真是觉得,以自己现在兵力之强盛,就算他们绑在一起,都不够自己打的。
七月二十,新蔡知府周文举的车驾,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十里长亭。
场面极尽隆重。旌旗猎猎,甲胄鲜明,鼓乐喧天。阴诩亲自在此迎候,身侧还有上百精骑。
周文举年近五旬,此刻坐在马车里,听着窗外的鼓乐声,看着车外那森严的仪仗,心中五味杂陈。
“周大人,一路辛苦!”
阴诩迎上前。
“节帅在府中等候多时,特命在下在此迎候大驾。”
周文举连忙下车,整理衣冠,深深一揖:“不敢不敢!劳烦阴先生远迎,文举愧不敢当!”
姿态放得极低。
车驾再度启程,在鼓乐和骑兵的簇拥下,向洛阳城行去,洛阳主要街道己然净水泼洒,百姓被军士拦在街道两侧。
抵达节度使府,他被引至节堂,只见江寒高坐于主位之上。他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撩起衣袍,便要行跪拜大礼。
“下官新蔡知府周文举,叩见节帅!”
“诶,周使君不必多礼!”
江寒的声音传来,爽朗。
但他并未起身,坦然受了这一拜。
“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套?快请起,看座!”
“谢节帅!”周文举再拜,这才略显拘谨地在侍从搬来的锦墩上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首,以示恭敬。
江寒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真是与故友重逢,语气轻松地问道:“周知府一路辛苦,新蔡至洛阳路途不算近,路上可还顺利?”
周文举连忙欠身回答:“托节帅洪福,一路顺畅,并无波折。见到节帅麾下军容鼎盛,洛阳秩序井然,文举深感敬佩!”
“顺利就好。”
唠了一会家常,东问问西问问。
问着问着,江寒突然道。
“周知府在新蔡为官多年,想必对豫西几府的风土人情、官场脉络,都十分熟悉吧?”
周文举心中一动,更加谨慎地答道:“不敢说十分熟悉,略知一二。节帅但有所问,文举必知无不言。”
江寒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依旧带着笑意。
“那就好。”
“本帅很是好奇,譬如弋阳的张彪,为人如何啊?他出任镇守使,麾下兵马,战力几何啊?”
周文举背后渗出冷汗,他不敢隐瞒,只能尽量客观地回禀。
“回节帅,张彪此人,性情彪悍,好勇斗狠,在弋阳经营二十载,根基颇深。其麾下约有五六千兵马,多为本地子弟,守土之时尚可一战,若与节帅百战精锐相比,恐有不及。”
江寒笑着点头,又问。
“我听人说,义阳镇守使鲁信和环州镇守使赵奎有旧?”
周文举斟酌了一下,回道。
“鲁信确与赵奎有旧,二人曾同在李节帅麾下为将,有些香火情分。”
“但据文举观察,此二人皆以自身利益为重,所谓交情,在生死利害面前,恐难稳固。”
江寒听得很仔细,思考了一会。
笑道。
“好了,不聊政事了,周知府一路劳顿,先好生歇息。”
江寒语气亲切。
“今晚本帅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谢节帅厚爱!文举愧领!”
周文举再次起身拜谢,心中稍松一口气,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