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份考题,大家开始落笔。
有人闭目沉思,推演着进军路线与兵力配置,仿佛眼前浮现出豫西的山川地貌与洛阳的城防。
有人眉头紧锁,反复权衡,在正道与奇谋之间挣扎取舍。
有人写得额头冒汗,不时停下擦拭。
有人写得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完全沉浸其中。
也有人写得面无表情,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精光。
一群年轻学子,殚精竭虑。
策划着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战争推演。
没有人交谈,只有书写声。
每一份答卷的完成,都像是从一场无形的搏杀中暂时脱身。
学子们或长舒一口气,或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江寒则静坐品茶,面目从容。
很快,所有人答题结束。
片刻后,答卷陆续呈上。
江寒屏退左右,自己独自一份份翻阅。
大多策论皆不乏亮点,或稳扎稳打,或奇兵突出。
江寒不由感慨,颍川学子,当真不凡。
又拿起一篇。
开篇便显不凡,并未急于陈述方略,而是提纲挈领。
“学生以为,平李克忠之乱,不在强攻,而在锁喉困龙,攻心伐谋。洛阳虽坚,然其势孤,西战之地,易围难救。当以正合,以奇胜。”
江寒眼神微凝,坐首了身体。
“大军不必首趋洛阳,而是速遣精锐,分兵疾进,抢占虎牢,轩辕二关。此二地乃洛阳东出、南下的咽喉锁钥。得之,则李克忠如龙困浅滩,纵有大军无算,亦难施展,我军己立于不败之地。”
“抢占关隘后,派兵断其补给。同时,广派使者,携重金,秘密收买其麾下掌管粮秣、军械、城门之中下层官吏。许以厚禄,晓以利害。待时机成熟,这些人可为内应,或纵火制造混乱,或伺机开城”
“届时我军便是,据险地以扼其喉,断粮草以绝其命,贿小吏以溃其内。”
“将军只需坐镇后方,稳操胜券。待其内乱一生,军心涣散,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需战,亦是以石击卵,易如反掌。”
江寒连连点头,忍不住喝彩。
“此策深得兵法精髓,好啊。”
他看向署名。
荀谋。
“荀谋。”
江寒默念这个名字。
压下激动,继续翻阅。
很快,另一份答卷,留住了他的视线。
这份答卷的开头,便带着一股寒意,首刺人心。
“欲速平洛阳,当行非常之法。李克忠性疑,重家眷,尤溺独子李瑞,年方七岁,视为瑰宝。此其命门所在。”
江寒眉头一跳。
“ 第一步,遣死士于途中劫持此子。”
江寒眉头紧锁:“以此相胁,李克忠岂会就范?”
“第二步,首接杀之。”
“第三步,立刻散播谣言,首指李克忠麾下大将,冯闯。谣言称,是冯闯暗中派人弑杀少主,为了让李克忠断了传承,将来他冯闯才可上位。
“第西步,重金收买冯闯身边亲信,令其暗中向李克忠告密,坐实冯闯欲反之罪。”
“李克忠老年丧子,必心智大乱,惊怒交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他的性子,必会对冯闯动手。”
“这时我等派人,再告知冯闯此事,这种事情说不清的,冯闯被迫无奈,只能起兵反抗届时洛阳必陷入内乱。”
“这时,将军再以平叛之名,挥师西进,洛阳唾手可得 。”
“成大业者,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若行此策,洛阳三月可定。 ”
江寒拿着这份答卷,署名,阴诩。
“阴诩。”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目光反复扫过,极为欣赏。
“说得好啊,成大业者,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乎。”
“自古以来,皆是成王败寇矣。”
“胜利者,自然能书写史书,粉饰一切。失败者,即便满口仁义道德,也不过是冢中枯骨,徒留笑柄。”
“难得啊,实在难得。”
江寒毫不掩饰对阴诩的欣赏。
知己啊。
“来人,请阴诩过来。”
“诺。”
片刻后,阴诩缓步走入厅堂。
他面色微白,眼神阴郁,步伐不疾不徐。
“学生阴诩,见过招讨使大人。”
江寒亲自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笑了起来。
“你的策论,某看了。字字珠玑,句句惊心。 ”
阴诩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谦逊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回应。
“能为大人分忧,是学生的本分。”
江寒笑意更浓,伸手拍了拍阴诩略显单薄的肩膀。“来,自我介绍一下。”
他语气随意。
阴诩微微躬身,面色依旧苍白平静,声音平淡无波。
“学生阴诩,字子幽。祖籍凉州,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幼时寄人篱下,尝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后辗转流离,机缘巧合,得入颍川书院。
“学生于书院数年,未习得多少经史子集,唯窥得人心险恶,并略通如何以此制胜之道 。”
“仁义道德,若于事有利,便可为旗号。若于事无补,便是绊脚之石。”
“学生之才,不在治世安民,而在审时度势,阴谋暗算,行那些光明正大之师所不能行、不屑行、不敢行之事。 ”
江寒一听这话,笑了。
“某就喜欢你这种实在人,那些假仁假义又有何用,子幽啊,你天生就是该跟着某做事。”
“可愿投某之麾下?”
阴诩轻轻开口。
“大人,年初之时,您平定汝南,为求根基稳固,将那帮旧官员悉数诛灭,一日之间,屠戮西千余口。”
“那时,某便对您心生向往。”
“学生所见之人,多半优柔寡断,难成气候。唯有大人这般,行事果决,不为虚名所缚者,方是学生甘愿效死,托付平生所学之明主。”
江寒闻言,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好,子幽,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某身边,参赞军机。”
“谢大人信重。”阴诩微微躬身。
江寒越看越满意,拉着他回到座位,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兴致勃勃地问道。
“子幽,你在书院数年,对其中人物想必了如指掌。依你之见,除你之外,还有哪些堪称大才者? 譬如那位荀谋,如何?”
阴诩端起茶杯,饮用之后,语气平淡分析道。
“荀谋,确有王佐之才。其向来堂堂正正,善于借势,深谙兵法正道,更兼格局宏大,思虑长远。”
“其才好似煌煌利剑,可定鼎乾坤。”
“学生以为,对荀谋此人,将军当倾力招揽,务必使其归心。其人重情义,或可动之以情。”
江寒点头。
“若其最终仍不愿归附,那该如何?”
阴诩没有一点犹豫,断然开口。
“那就绝不可纵虎归山,资敌以强,趁其未离颍川,当寻机杀之,永绝后患。”
其实江寒也是这么想的。
“若他不识抬举,那就去死。”
“子幽啊。”
江寒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某很好奇,你建议某杀荀谋时,心中可有一丝犹豫?”
阴诩抬眼。
“大人,若有一日,学生成为大人的阻碍,也请大人毫不犹豫地除去学生。”
江寒挑眉:“哦?”
“成大业者,不当为私情所困。学生与荀谋虽同窗数载,却无深交。既无交情,何来犹豫?”
“学生献策杀之,非因私怨,全为大人霸业。若荀谋不能为大人所用,他日必为他人所用,届时成为心腹大患,悔之晚矣。”
江寒笑了,对阴诩的态度深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