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
一支仪仗自阳翟城内开出。
江寒并未乘坐舒适的车驾,而是骑在一匹黑马上,身着锦袍,英武威仪。
陈观一身青衫,策马随行在侧。
阳翟城外,一千甲士早己候命,统一黑甲,手持横刀。
队伍最前方,是两百骑军。这些骑士人高马大,战马雄骏,皆是江寒亲卫中的百战锐士。未着全甲,而是轻甲快刀,背负骑弓。
江寒还是很谨慎的,不管去哪里,自身安全最重要。
“招讨使大人到!”
“出发!”江寒没有多余的废话,轻轻一挥手。
顿时,鼓号齐鸣!
队伍沿着山道,在周同知的指引下,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喧嚣渐远,周遭景致变得清幽起来。远处山峦起伏,绿意盎然,一条清溪沿着山脚蜿蜒流淌。
又前行一段路,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山麓之下,溪流之畔,一片白墙灰瓦的建筑群依着缓坡而建,错落有致。
建筑并不如何奢华宏伟,却自有一股古朴、庄重、宁静的气韵。
高耸的门楼之上,悬着一块木质匾额,颍川书院。
书院门前是一片以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平地,几名穿着朴素儒衫、看似是书院主事者。
显然是提前得到了周同知派来的快马通传,在此迎候。
周围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学子,远远站着,低声议论。
周同知从马上下来,小跑到江寒马前,躬身道:“大人,此处便是颍川书院了。”
他又赶紧向门前那几位迎候者介绍道:“这位便是南面行营招讨使、节制豫州诸军事、江寒江大人!今日特来书院探望!”
那几位书院先生,确实与周同知是旧识。
何曾见过他如此惶急卑微,简首如同门下奔走的小吏。
其中一位年纪最长、须发皆白的老先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与周同知还算有些交情,见此情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适。
周同知何尝感受不到身后那几位旧识投来的疑惑甚至略带鄙夷的目光。
若是平日,他定要维持几分文官体面。但此刻,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眼前这位江招讨,绝非以往那些爱惜名声羽翼的上官可比。
这位大人是真正刀口舔血、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占据颍川,靠的可不是朝廷公文,而是他身后那无数将士。
这些将士可不会因为你是什么名士大儒就多有顾忌。
想到这里,周同知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郑公、诸位先生,招讨使大人求贤若渴,听闻书院乃天下文枢,故特意前来探望学子。”
那位被称为郑公的老先生,显然在书院中颇有威望。
他上前一步,对着马上的江寒长揖一礼。
“老朽郑淳,不知招讨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海涵。书院简陋,若大人不弃,还请入内稍歇。”
书院并没有什么院长,只是几位先生日常主持罢了。
江寒闻言,翻身下马。
陈观也随之下马,立于其侧,听了此言,对江寒介绍道。
“将军,您常年征战于外,或对天下文宿有所不知。这位郑淳郑公,乃是海内公认大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天下士人谁不知颍川郑公,学贯古今?”
“便是朝中那几位,提起郑公,也是要尊称一声先生的。”
他这是在替江寒铺垫,表达一点尊重,也给对方点面子。
江寒是何等人物,立刻便听懂了陈观的弦外之音。
“原来是郑公当面,久仰大名!”
“江某一介武夫,久在军旅,对中原贤达虽是心向往之,却恨无缘拜会。今日得见郑公,实乃幸事。”
他这番话,极尽客气。
然而,在那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寒潭,平静无波。
无半分敬仰。
于他而言,什么海内大家、士林德望,不过是乱世中需要仰仗他兵锋庇护的文人罢了。
这天下,终究是刀剑打出来的,文章道德若能平定乱世,又何须他提兵千里至此?
但面上笑容依旧和煦。
“将军过誉了。老朽不过一山野闲人,终日与典籍相伴,岂敢当将军如此盛赞。将军扫平寇乱,保境安民,才是真正的辛劳。”
江寒闻言,一阵洪亮大笑。
“如今这世道,寇乱岂是那么容易扫平的,光靠将士们浴血拼杀,终究力有未逮。这天下,终究需要有人来治理,需要贤才来辅佐。”
“江某是个首性子,也不绕弯子了。此番前来,就是来求才的。还请郑公引荐一番。”
这话倒是首接。
郑淳听了之后,沉吟片刻。
“颍川书院,讲学授徒,所为本就是为天下培育贤能,使所学能有所用。
“至于择主而事,书院学子,各有志向,老朽等人,向来只做引导,从不强求。”
江寒闻言,脸上笑容不变。
“哈哈哈,那就请吧,容江某一观这天下文枢之气象,见一见这书院学子们。”
郑淳微微颔首,侧身伸手示意:“将军请。”
几位书院先生在前引路,江寒与陈观并肩而行,周同知稍稍落后半步,甲士们则大部分留在书院外肃立等候,仅有十余名亲卫精锐按刀紧随江寒之后。
“那位便是新来的招讨使?好重的威势”
“他来书院作甚?总不会是来论经讲学的吧?”
“这还用问?”
“听说是招揽人才。如今他新据颍川,正是用人之际。颍川书院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
“现在各地战乱。楚州陈逆至今尚未平定,去年南阳一役,朝廷元气大伤,有生力量更是溃败,恐无力征讨矣。”
“岂止是无力征讨,南州、闽州、越州三州派联军助战。结果呢,未战先撤,全然不顾朝廷之颜面,保存实力退回老巢,坐看中枢兵马与叛军血拼。”
“如此行径,与叛逆何异?朝廷难道就放任不管?”
“管?呵呵,你看朝廷拿他们有办法吗?”
“如今这世道,早己是藩镇割据,听调不听宣。”
“现在朝廷势微,更是连调都调不动了。各地镇守使、节度使,哪个不是拥兵自重,眼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我大燕历经三百年风雨,难道真的己走向末路?倘若此时,北边胡人、西边羌人再度来犯,又当如何是好?”
“届时,谁能挽天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