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1329年9月20日的黄昏时分，格陵兰城外的一个密林里，塞德·维利尔斯满脸仇恨地望着眼前的一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根本没看到四周寒光闪闪的利刃。
“佩莱克提斯，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居然敢在主人面前现身？”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旁边讽刺道，“你以前以机警闻名，怎么今天却特意来送死？”
那个黑衣人正是佩莱克提斯，他凝视着塞德·维利尔斯深深鞠了一躬：“好久不见了，塞德先生。”
“好，好！佩莱克提斯，你居然真的叛变了！”塞德一听佩莱克提斯称他为“塞德先生”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铁了心与自己决裂，他一作手势，四周闪着寒光的利刃又逼近了一步。
“很遗撼，我与诸位志向不合，只能分道扬镳。”佩莱克提斯毫无惧色地直起腰，“不过，我今天约各位在此相见，不是来送死的，而是念在旧情给你们指点一条出路的。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你这叛徒能安什么好心？”塞德不屑地道，心中暗暗奇怪为什么佩莱克提斯会主动约他们见面，难道是想把他们骗出来一网打尽？可暗探回报并没有人跟在佩莱克提斯身后呀。
“塞德先生，我与恩米提、梅斯里斯当年本都是老维利尔斯公爵身边的贴身卫士，按理说老维利尔斯公爵被福雷斯特杀后我们就该散伙的，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狱中救出，这已经算是报了老维利尔斯公爵的知遇之恩了。”佩莱克提斯侃侃而谈，对身边的利刃看都不看一眼，“我其实不欠你什么，不过我们这些年相处得也算愉快，现在眼看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境况越来越糟糕，这才想约你出来劝一劝。”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塞德听佩莱克提斯说得诚恳，心里倒是一动，随即脸一板把那点信任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是不是想在皇帝新婚那天搞暗杀？”佩莱克提斯察言观色，知道塞德对自己成见已深，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原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可有你在那个罗琳小姐身边出谋划策，一定会防我们动手，我已下令取消行动了。”塞德也不隐瞒，知道反正佩莱克提斯也猜得到。
“可你知不知道，他们已发出暗杀警报了，现在各地驻军都提高了警戒，北方军团甚至调兵南下格陵兰城！”佩莱克提斯笑道，“很明显，你们5月10日在圣灵城对罗琳小姐的刺杀激怒了卡休斯，他会利用你们这次暗杀警报作借口，在各地大肆搜捕你们。以往你们在朝中还有些同情者，所以帝国不能统一意见对付你们，可这次对皇帝婚礼的威胁却会让这些同情者与你们作切割，帝国终于能上下一心对付你们了，你们已到了生死关头。”
“真是无耻，居然自导自演栽赃我们！”塞德眉头一皱，“不过，你为什么关心这些？你不是与我们一刀两断了吗？”
“我说过了，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我是来给你们指点一条活路的。”佩莱克提斯长叹一声，“梅斯里斯死了，恩米提又性格暴躁不堪大用，塞德先生，你不觉得你已到了该放弃仇恨的时候了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跟你这么多年的弟兄们想想，你真的要为了一已之仇让这么多好汉子与你一起陪葬吗？以你的能力，只要你下定决定隐居，那谁也找不到你吧？你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度过下半辈子，不让维利尔斯家族绝后，不是很好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活路？让我忍气吞声过一辈子？”塞德勃然大怒，“你已是那个罗琳身边的人了，你所忠心的是那个所谓的圣女罗琳吧？你只是怕我会伤害你的新主人吧？”
佩莱克提斯脸色一沉：“塞德先生，我没有所谓的主人，只有朋友。这正是罗琳小姐与阁下的最大区别，她不需要奴才，只需要肝胆相照的朋友。”
塞德脸上一阵抽搐：“很好，佩莱克提斯，你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背叛我们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们那种为了仇恨变得歇斯底里的样子。”佩莱克提斯耸耸肩，“这些你们都不会理解的，我也不指望你们会理解。不过，我今天约你见面确实是看到了你们的穷途末路，也确实是因为过去的情分来给你们作最后一次劝说，看来我是失败了。”
“你也别想活着离开。”塞德一摆手，四周的刀剑又近了一步。
“你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况磨蹭这么久？你一向多疑，你是怕我还有后手吧？”佩莱克提斯不屑地笑笑，“你没想错，我来之前已和罗琳小姐约定好，我若在三个小时之内没有回去，这个林子里的所有人都要死，这个林子里早就被人监视了。”
“你唬不了我，我的人已检查过这个林子，这儿没什么异常。”塞德口里虽然说得强硬，但眼睛却止不住地往林子四周瞥去。自从梅斯里斯重伤身亡后，他是越发的谨慎了。
“是吗，何不让你的人检查一下周围的树枝？”佩莱克提斯眼中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几名黑衣人闻言检查起四周的树枝来，很快有人发现了异常。不少粗大树干的表面已被人用刀刻了个箭头的记号，记号很隐密，如没有人提醒绝不会被人发现。
“几个记号而已，没什么用。”一名黑衣人壮着胆说道，口气却连自己也不信。三天前他们接到佩莱克提斯的约定后就已在这林子里潜伏下来，这三天的时间里连只鸟都没有见过，这记号是怎么来的真是见了鬼了。除非对方在三天前就作了这记号，那对方既然在三天前就有布置，现在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确实没什么大用，只不过这儿虽然偏僻却离格陵兰城也不算远，在皇帝即将大婚的关头，各地来观赏婚礼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这么多人来到格陵兰城，难免会有人来在四周浏览一番，为什么这三天时间里连来这个林子的人都没有？”佩莱克提斯冷声一笑，“都出来吧！”
佩莱克提斯话音刚落，几个刻记号的树干突然裂开，几个耳朵尖尖满脸茸毛的细瘦身影冒了出来。
“沃尔夫兽人！”一名黑衣人失声叫道。
“佩莱克提斯先生，这几天我们哥几个纯靠吸吮树干的汁液过活，连尿都不敢撒，实在是遭了大罪了。”一名沃尔夫兽人看也不看那些黑衣人一眼，径直向佩莱克提斯庇诉起苦来，“还好我们沃尔夫一族是天生的侦察兵，可以忍受下来。要是沃伦特那些人，只怕早就跑路了。”
“乌尔里希，你少胡说八道！”一棵特别粗大的树干裂开，一名高大异常的兽人走了出来，“虽然沃伦特一族不如你们沃尔夫擅长隐匿、追踪，但区区三天还是不在话下的。”
“费斯大叔，我要是不这么说你只怕还藏着不想出来吧？”乌尔里希哈哈大笑，“佩莱克提斯先生，就是这些人三番五次想要刺杀罗琳小姐么？”
乌尔里希原本是北方军团沃尔夫大队的大队长，在沃尔夫大队全军复没后他一度心灰意冷，但罗琳对他们兽人一视同仁的作法让他渐渐振作起来。这次斯迪奇命令他随古路米南下，他先行一步回到了兽人居住区，却得知罗琳以一己之力为兽人出头之事，他立刻秘密去见了佩莱克提斯先生，便被派到了此处。
费斯杀气腾腾地盯着塞德：“哦，这小子是魔法师？佩莱克提斯先生，这个人留给我吧？”费斯是佩莱克提斯特意点名参与的，虽然兽人们现在仍不能随意走动，不过以特雷维尔家族的实力要私带几个兽人进出实在是轻而易举。
“不行，我答应过他今天不取他性命。”佩莱克提斯摇摇头，“你们先下去吧，要是我没有活着回来，那就随你们的意了。”
“他们的气味我们已记住了，要是佩莱克提斯先生真出了什么事，这些人都跑不了。”乌尔里希不怀好意地拍了拍一个黑衣人的肩膀，吓得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眼看着几名曾人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所有的人都轻了一口气。塞德自问要是这几个兽人突起发难，只怕自己也活不下去，他虽然懂黑暗魔法，但实在不擅长近身格斗。
“好吧，似乎你没有说谎。”塞德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但你要我放弃仇恨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从此以后我只以卡休斯为目标，我不再对罗琳动手了。不是我好心，而是为了罗琳这丫头一人，我已损失了太多好手，现在她身边有感觉敏锐的兽人保护，我更难下手了，既然这样不如把精力放在卡休斯一人身上。”
“看来我无论如何都劝不了你……”佩莱克提斯长叹一声，“我救不了你，可算是姑负了老维利尔斯公爵。既然这样……”
“既然什么？”见佩莱克提斯脸上现出了尤豫的神情，塞德也不由动了好奇之心。
从刚才的情形看，对方明明可以轻松秒杀自己以绝后患的，却偏偏选择苦口婆心地劝自己放下仇恨，莫非真的是顾念旧情？现在的形势确实是自己不利，眼看着婚礼暗杀的谣言无法仰止，傻子都想得到卡休斯接下来会利用这个谣言干什么，自己这边肯定是要背锅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难，对方劝自己隐居为维利尔斯家族留下一丝血脉，这未必不是一番好意。
不知不觉中，塞德心中对佩莱克提斯的提防放下了一大半。
“算了，还是不说了。你要是听了，虽然有可能让卡休斯成为众矢之的，但卡休斯一定会比以往更疯狂地追杀你。”佩莱克提斯咬咬牙，“我纵然不能劝你收手，可也不能把你往更深的火坑里推！”
“你以为我什么也不干卡休斯就会放过我吗？”佩莱克提斯越是尤豫，塞德就越是热切，“你刚才也说过，卡休斯一定会以子虚乌有的婚礼暗杀来追杀我，以往那些对我的暗中同情者也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放弃我，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反正我不可能如你所说的那样放弃仇恨去隐居，事实上按目前这个情况看我就是想隐居也未必能躲过卡休斯的追杀。”
“你……你真的要听？”佩莱克提斯迟疑地问道，“这可是一条绝户之计，你一旦实行了就只能死磕到底了！”
“这正合我意！”塞德脸色肃然。
“那好，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现在整个格陵普兰都对你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更别提你几次暗杀罗琳小姐不成早已被遍布大陆的圣灵教徒恨之入骨，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暗杀卡休斯的把握有多大？”佩莱克提斯提出了一个诛心的问题，“你口口声声的报仇还有多大胜算？还能象去年的边境战争一样再度利用赛安帝国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塞德黯然地摇了摇头：“以前我隐在暗中还有点优势，现在我等于是曝光了，要暗杀卡休斯基本已无望，就是暗杀他的亲信大臣也无济于事。至于再激起赛安帝国的战火，在两国都已对我提高警剔的前提下也不可能了。”
“如果再度刺杀罗琳小姐呢？”佩莱克提斯似笑非笑地盯着塞德，“假设你刚才没说不再对罗琳小姐动手的话，能通过暗杀罗琳小姐实现你的愿望吗？”
“那也不太可能。”塞德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几次暗杀不成已暴露了我的手段，现在又有兽人和你在罗琳小姐身边，我更没机会了。再说了，我真正恨的人是卡休斯，我对罗琳小姐本身并无成见，对她数次行刺这事实在是违背了我的初衷。何况我现在连福雷斯特都不想杀了，何况是他的女儿？”
“这就是了，照你现在的情形中想杀的人都杀不了，而且马上就要面临着格陵普兰整个国家力量的追杀。”佩莱克提斯也严肃起来，“但如果你去把卡休斯的宗亲都杀个一干二净呢？”
“什么？杀他们？那有什么用？”塞德哑然失笑，“他们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我就是杀了他们卡休斯也不会心疼，我还不如留着他们多浪费一点格陵普兰的国力！”
“这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知不知道现在卡休斯最怕的就是他这些宗亲突然都死于非命？”佩莱克提斯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圆，“这是卡休斯的宗亲们，他们都有资格继承皇位，只不过顺序位不一而已。”接着在大圆内又画了个小圆，“这卡休斯与罗琳小姐的后代，只要这一条血脉不断，皇权就永远属于卡休斯和罗琳小姐这一系。”
塞德默不作声地看着，手指不自觉地在下巴上轻扣着。
佩莱克提斯在外面的大圆上画了个叉：“以前卡休斯一直没有皇后，所以他对他的宗亲们防范很严。现在卡休斯眼瞅着就要迎娶罗琳小姐了，以罗琳小姐的声望，就算无所出也没人可以撼动卡休斯的皇位，何况他俩都是身体健康又年富力强，没有后代的可能性可以说不存在。退一万步说，罗琳小姐就是在以后的几十年间都没能生下后代，她的养女艾琳娜小姐也比卡休斯的宗亲们更有资格继承皇位。抛开罗琳小姐的传奇经历不说，她本身不仅拥有帝国四大世家特雷维尔的血统，还是教皇国册封的圣女，她若是说要把皇位传给艾琳娜小姐，只怕那些废物般的宗亲们无人敢反对。”
“你是说……”塞德的眼睛一亮，格陵普兰的法律中没有规定女子不能继承皇位，所以女子继承帝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是上位者强硬，那就更无人反对了。
“以前卡休斯恨不得他的宗亲们都死尽死绝，现在他即将迎娶有着传奇经历的圣女罗琳小姐了，可以说在格陵普兰帝国内部已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你说他还会希望他的宗亲死干净吗？”佩莱克提斯意味深长地说道，“卡休斯的新政一直进行得不顺利，并且因为造成严重的土地兼并而被人诟病，偏偏卡休斯又是个对自己的声望很在意的人……”
“不错！所以现在卡休斯生怕他的宗亲们发生意外，不然别人会说他是为了让皇权永远属于他的后代而干的！卡休斯已经知道在民间自己的风评很差了，绝不希望这时他再被人扣上‘残暴轼亲’的帽子，这样本就与他不和的贵族们更是会不断非议他，他的新政就更没人理会了！”塞德绝不是个笨蛋，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无论如何，卡休斯现在要做出个关心宗亲的姿态来，哪怕他心里对他们再不待见，也要在表面上装一个兄友弟恭的幌子来！”
“要是这个时候他的这些宗亲们都死于非命，只怕每个人都会怀疑卡休斯太过毒辣，就算是罗琳小姐只怕也会对卡休斯产生疑忌之心。”佩莱克提斯轻松地将地上的小圆也擦去，“巧的是为了祝贺卡休斯的大婚，这些平时都在各自封地看管的宗亲们此时全都来到了格陵兰城，而且好巧不巧地全集中在皇宫后面警戒荒备的偏殿中，你说巧不巧？”
“巧，实在是太巧了。”塞德幽幽地说道，“我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巧的事。”
“这就是我说的绝户之计了。”佩莱克提斯也幽幽地说道，“我个人是希望你隐居过平淡日子的，总比送了命强。你要知道，你只要走出这一步，就将面临卡休斯，不，是面临整个格陵普兰帝国的全力追杀，因为卡休斯一定要向世人证明他与宗亲们的死亡没有关系，所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拿你开刀的。”
“就算不这么干，他也要拿我顶婚记暗杀的包的，还不如现在给他制造点麻烦再说。”塞德转过了身，“你走吧！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哎……”佩莱克提斯默立片刻，轻轻鞠了一躬。
“佩莱克提斯，你替我向罗琳小姐说声抱歉。”塞德轻声说道。
“罗琳小姐早就原谅你了。”佩莱克提斯尤豫着还是把我之前对塞德的看法说了出来，“她说过，你和她一样，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塞德身子轻轻一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