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我与老特雷维尔公爵一起看着伪装成普通护卫的弗塞克人进入府邸,我有心看看老特雷维尔公爵吃惊的表情,可他似乎在看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毫无反应。
周围的仆役都站得远远的,他们都知道我与老特雷维尔公爵谈话时不喜欢有人靠近。
“什么事?”老特雷维尔公爵不动声色地问道。
“为什么选我作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任的族长?您不是怀疑我不是你的外孙女吗?”老特雷维尔公爵虽然只是暗示,但整个特雷维尔家族已开始把我当成下一任族长看待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罗琳的灵魂并没有消失,她的灵魂与阁下的灵魂融为一体了。”老特雷维尔公爵淡淡地说着,“只要你不死,罗琳就不会死。你就是罗琳,罗琳就是你,这对于我已没有分别了。”
“可为什么不从特雷维尔家族选子弟作下一任族长呢?就算才干不足,也可以好好培养啊,毕竟我是姓福雷斯特的。”我知道这是老人的一点念想,因此没有告诉他真相——真正的罗琳当然早已香消玉殒,留在这个身躯的只是她生前的一点记忆而忆,只不过这记忆与我前世的记忆融合为一体后,也确实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原来的灵魂,但这并不意味着罗琳的灵魂还存在,否则也不至于连圣灵也察探不出来。
“这些年我都试过了,可特雷维尔家族的子弟们才干都不足,唯一有个才干的那个塞缪尔却又只醉心发明机械。如果是平常倒也算了,可现在我明显感觉到这个时代会有大的动荡发生,他们保护不了特雷维尔家族。”老特雷维尔公爵有些痛心地说道,“倒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这个族长位置非你莫属。我并不是因为你要当皇后才这么说的,而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别人不具备的才干和野心。”
“野心?”我吓了一跳,“特雷维尔公爵,你是在说笑吧?我怎么会有野心?”
“罗琳,有野心不是坏事。有野心才有热情,才会有恒心、有毅力地去克服一切困难,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甘屈于人下,就算是皇帝也不放在你眼里。”老特雷维尔公爵拍拍我的肩膀,“同时,我也从你眼中看到了对安德莉亚、对艾琳娜的爱,看到了你会不顾一切保护她们的决心。有了那份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野心,再加之这份要保护家人的决心,天下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干、不敢干的,这个族长位置你不坐谁坐?”
“可是……”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不要执着于名号,你好想想吧。你身上毕竟流着特雷维尔家族的血,无论你愿不愿意,别人也会把你视为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老特雷维尔指了指远处带着艾琳娜嬉戏的德米特里夫人,“你不是想守护这份安宁吗?不要总想着孤身一人去承担,她们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家族对她们自然也有一份保护责任!”
“既然您这么坚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没有再推脱,我已知道了这个时代的家族观念有多深厚,就算我再怎么疏远,别人也仍然认为我是家族的一员。既然无法摆脱家族的印迹,那就不如安安心心地接管家族,这样至少就算是毁灭也好歹算是我自己的选择。
“很好,这些天他们本就已开始把你当下任族长看待了,你也已开始适应这个位置了。”老特雷维尔公爵有些疲倦地站起身来,“我老了,很多事都没有精力去管了。从明天起,你在特雷维尔家族的所作所为都不需向我汇报,我现在只想专心安排好你的婚礼,如果成功自不必说,如果失败也要确保你能被护送到北方军团的军营里去。”
“他这相当于托孤,已怀有必死之志了。”老特雷维尔公爵走远后,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
“我知道,我也不能不接受。”我连头也不必回就知道一定是佩莱克斯斯,认识这么久了,他这喜欢神出鬼没的恶趣味还是没有改。
“弗塞克人是斯迪奇军团长派来的吧?”佩莱克提斯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一会我去见见他们。”
“斯迪奇那边是你做的工作?”我对佩莱克提斯这一举动非常满意,我正愁手头力量不足,光靠毕夏普那个联队的御林军只怕有点过于托大,北方军团来了我就踏实一点。
“主要还是你那个外祖父的功劳。他不知怎的,突然让他的门生故吏散布塞德他们要在婚礼上进行暗杀的消息,卡休斯听到后这才下令北方军团调五千人马过来。”佩莱克提斯难得地笑了笑,“我在组织‘北国之春’行动时给斯迪奇军团长暗示过,卡休斯大约想在与你完婚生后先对特雷维尔家族、次对福雷斯特与北方军团下手这种话。”
“斯迪奇不是笨蛋,他早就发现卡休斯对北方军团与我的接近有疑惧之心,不然他不会秘密收编弗塞克人,并把边境的弗塞克村庄都收为后勤基地的,毕竟那些村庄卡休斯的人根本混不进去。”我看着远处嬉戏的艾琳娜对德米特里夫人不断撒娇的样子,不觉心头涌起了一阵暖意,“佩莱克提斯,难得一向冷静的斯迪奇军团长这次这么主动,我们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下?”
“罗琳小姐你想怎么做?”佩莱克提斯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艾琳娜。
“你一会告诉弗塞克人,我只给他们一天时间!一天,我要特雷维尔家周围的暗探全部消失,我不管这些人是卡休斯的还是城内驻军的,只要不是我们的人,统统清除掉。”我杀气腾腾地竖起一根手指,“一天后我要带着他们去兽人聚集区查找沃伦特大队和沃尔夫大队战死士兵的遗属。”
我曾经嘱咐过老特雷维尔公爵寻访兽人,但后来想来想去还是让他专心筹划他的大事为好,所以后来又通知老特雷维尔公爵不要去管这件事,而是交给了佩莱克提斯去办。
“没问题,我这就去办。我早已注意到那些暗探的位置,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动手了。”佩莱克提斯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明天,将是血腥的一天吗?”我收拾起心情,向远处的艾琳娜和德米特里夫人奔去。
大陆历1329年9月4日,格陵兰城发生了一连串的血腥事件。
在格陵兰城西侧园林区的特雷维尔府邸周围,十几名各行各业男子的尸体被人发现,这些男子身上都粘贴了“帝国暗探”的纸条。一向低调的老特雷维尔公爵罕见地发了怒,向帝国政府一口气提交了十几封抗议信,朝中对卡休斯早就不满的贵族们趁机上了无数奏章,指责“监视皇后家族是破坏皇帝与贵族之间的信任”云云。
卡休斯面对群情愤激的抗议也慌了手脚,先是辩称是为了保护皇后家族的安危,后来见众人仍不买帐,不得不说是“临时工”作为,将主管情报的几个负责人杀掉,这才平息了众人的怒气。
卡休斯现在是只求平稳过度到婚礼之后才动手,所以选择了息事宁人了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舍车保帅的行为让他的部下都寒了心,很多觉察到特雷维尔家族异常行为的情报人员都选择了沉默。特雷维尔家族在我的授意下趁机进行招募,倒是给我后来组建情报组织的节省不少力气。
这选准时机发动贵族们群体攻击的老辣手段正是老特雷维尔公爵所为,他隐忍多年让卡休斯放下了疑心,却早已暗中串联了很多贵族。虽然老特雷维尔公爵的行为没法瞒过所有的人——例如卡休斯的很多情报人员就发现了异常——但他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却少之又少,这也是那些情报人员迟迟未能上报卡休斯的原因。
老特雷维尔公爵不但是帝国四大世家之一的特雷维尔家族族长,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更是未来皇后的外祖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谁也不敢把那些未经证实的怀疑说出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老特雷维尔公爵利用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发动攻击,彻底拔掉了卡休斯的眼线。
正因为这样,9月3日我领着乔装的弗塞克人出门时,没有一个卡休斯的暗探跟踪。
我一边哼着“流氓不在身边,洗澡清新愉快”的无名调子,一边肆意地四处张望。在这个世界复活后,这具身躯小时候被德米特里夫人和埃尔莎呵护着学习骑马的记忆也随之恢复,再加之后来在北方军团时也练习过骑马,所以今天干脆和弗塞克人一起骑马出门了。
不怪我如此高兴,往常出门总能感觉到被人监视着,唯独今天出门身边没有苍蝇盯着,这种自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加之沿途都有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发出“没有被跟踪”的暗号,这就让我更高兴了。
“罗琳小姐好象兴致很高的样子?”狄瑞克特在一旁诧异地说道,旁边诸人都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兴致一向很高的,只是有时被苍蝇扰了雅兴罢了。”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地说着,心里却在暗暗叫苦。我还是忽视了骑马的难度,虽然小时候学习也在北方军团练习过,但骑了一会后就感到大腿内侧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我们放慢一下速度,毕竟是在格陵兰城内,撞了人也不好。”特突然不动声色地说道,首先放缓了马速。我知道我的窘状瞒不过这个目光敏锐的神射手,心里不由暗暗感激。
“罗琳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一名弗塞克人说道。
“兽人居住区。怎么样,不害怕吧?”肖特知道今天的目的地,我本想到达地点后再说的,不过难得今天心情好,所以见有人提问索性就公开了。
“我们弗塞克人什么都不怕。”狄瑞克特不以为然地说道,“管它是妖魔还是鬼怪,都不能叫我们弗塞克后退一步。”
“那我就放心了,因为今天我的安危全系于你们身上。”我今天出门没有带任何特雷维尔家的护卫,所以这话说得并不假。
在说说谈谈中,我们花了小半天时间从格陵兰城的西区来到了靠北的手工业区,兽人居住区就在这片手工业区的最深处,也是居住环境最差的一片局域。
“没想到还有人比我们弗塞克人过得更苦!”一名弗塞克人惊叹道。不怪心肠刚硬的弗塞克人也这么说,我们触目所及真可以用悲惨世界四个字来形容。
地上污水横流,看到的房屋根本不能称之为建筑物,那不过是连屋顶都没有的几片破墙而已。有的房子用竹片或苇席遮盖着,但更多的房子只是用树枝当屋顶,甚至于根本就没有任何遮盖物。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任何成年兽人,只有几名兽人婴儿在污泥里打滚。一名婴儿大约是饿了,抓起污泥里的一团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旁边的婴儿扑上来抢夺,顿时激得污水四溅。
“奇怪,除了这些只能爬的婴儿外,连大点的兽人小孩都看不到,其他兽人去哪儿了?”狄瑞克特东张四望了一阵,奇怪地问道。
“所有能动的成年兽人,无论男女都必须出外干活才能活下去,就连三、四岁的小孩也不例外。”我在一旁解释道,这些情报都是我花了不少时间搜集的。
“三、四岁的小孩能干什么?”一名弗塞克人不以为然地说道。
“三、四岁已经可以钻烟筒进行清洗了,再大了就不能钻烟筒了。”我简短地说道,“当然每年卡在烟筒里被困死的兽人小孩也不少,因为被卡住后主人会从屋顶上用长钩子的长竹杆把人钩出了,这其中就难免会造成死伤。”
“他们非得干这个吗?”一名弗塞克人不忍心地问道,“他们在家照顾弟弟妹妹也算是工作吧?”
“可这样的工作赚不到钱。很多手工作坊或是矿场都不愿雇成年兽人,因为童工的工资只是成年兽人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左右,所以对兽人小孩来说,只要能走路了就得出去干活,不然就要挨饿。”我指着那些在污泥里爬的兽人婴儿说道,“这些婴儿已算是命大的了,兽人婴孩的死记率是正常人类婴孩死亡率的十倍,连城中缺衣少食的贫民婴孩死亡率都比兽人婴孩的死亡率低三倍以上。”
“我以为我们弗塞人够苦的了,现在看来兽人还比我们苦得多。”狄瑞克特感慨地拍了拍马头。
“五、六岁的兽人小孩不是进手工业作坊,就是下矿挖矿,特别是煤矿,因为五、六岁的兽人小孩身形还比较瘦小,可以从狭窄的信道跪着或匍匐着运煤,比大人更有优势。对于煤矿老板来说,如果雇兽人小孩的话,不但用工成本要比成年人低得多,而且开的信道也比成年人小得多,简直不要太划算。”
“那七、八岁以上的兽人小孩呢?”一名弗塞克人问道。
“七、八以上甚至十几岁的兽人小孩最受欢迎了,因为他们承担的是成年兽人的工作量,拿的却是按儿童标准支付的报酬。”我一边解释,一边想着:“其实这些兽人小孩的遭受,与我那个世界英、法、德等国早期工业化过程中童工的悲惨状况相比,已算好的了,好歹这个世界的帝国还规定了雇佣兽人就必须支付报酬的制度,而十八、九世纪的英国矿场主和工厂主们,可是连一便士的工资都不愿出的!”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一名弗塞克人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
“应该是说天下资本一般黑,只要能赚钱,这天下就没有资本不敢干的事,什么道德良心、法律规范都可以扔在一旁。”我也感慨起来,我前世那些资本为赚钱赚流量的疯狂手段我见得多了。
“既然矿场老板不愿雇成年兽人,那成年兽人到哪儿去了呢?”狄瑞克特疑惑地问道,“我刚才四处看过了,除了几个老得不能动的兽人外,我没见到任何成年兽人。”
“成年兽人不是去采石场工作,就是去帝国所需要的地方服劳役,如修补城墙、疏通河道、建造大桥等等,虽然劳役与做工相比没有工钱可拿,但好歹有口吃的。另外,有不少矿场或制造大件的手工业坊因为劳动量太大也会雇佣一些成年兽人的,当然价钱要比雇佣人类工人低三分之一左右。”我继续回忆着脑中的情报,“兽人从一出生就被各种劳役绑定了,不做工就会饿死,做工就会累死。少数幸运的兽人可以从军,他们的状况比他们的同胞要好一些,要是这些人战死了,他们的遗属也能得到帝国的适当照顾,除了会有少量抚恤金外,还被会安排一些如浆洗、刷墙等较轻松的劳役。”
“难怪我们所知道的曾人都以作战英勇闻名。”肖特也忍不住开口了,“罗琳小姐怎么会了解这些的?”
“北方军团有两支兽人部队为我战死,我早就留意这些了。”我摇了摇头,策马向前奔去。
(以下为注释,非正文内容)
注1:兽人童工的描写,参考了英、法、德等国对本国工业化过程中童工使用情况的调查报告和听证会材料,例如1833年英国议会听证会中9岁的煤矿童工汤姆?史密斯的证词、利物浦纺织业巨头约翰?瓦特在私人日记中的证词、约克郡纺织村牧师托马斯?吉斯的证词、1842年南威尔士矿难调查报告的证词(报告显示,112名遇难者里有 87个是童工,最小的才 6岁)、曼彻斯特卫生委员会 1842年的调查报告的证词(报告显示,工厂区童工死亡率是贵族子弟的 15倍)、1854年约翰?斯诺医生追踪霍乱疫情的证词(报告显示,曼彻斯特的“染坊区”居民死亡率是城市平均值的 8倍)、1849年伦敦大霍乱调查报告的证词(报告显示,贫民窟的死亡率是富人区的 30倍。当医生们终于发现污染水源是罪魁祸首时,伦敦已经有 20的儿童活不过 5岁,大多为工人子女)、1844年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的揭示,一四口之家的工人家庭挤在 3平方米的房间里,父亲因肺结核咳血,母亲在洗衣房累死,两个孩子靠捡垃圾为生。里,婴儿死亡率高达 75,比非洲殖民地还高)……
1901年,英国终于颁布《工厂与作坊法》,禁止 12岁以下儿童工作;1956年的《清洁空气法》,让伦敦告别了致命的毒雾;1945年工党政府推出的福利制度,第一次让工人阶级看到了希望,这些进步不是恩赐,而是用无数生命换来的。
同时,也可参见英国着名写实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相关作品中对产业工人特别是对童工生活状况的真实描写。
实话实说,本文篇幅有限,所描写的惨状不及上述材料所揭露的万分之一,所引用的材料也不及公开材料的万分之一,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搜索英、法、德等国早期的调查报告和听证会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