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忠成竹在胸,“陛下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现在不动他,只不过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我们且耐心等待,待得工程推进到关键之处,或待到合适时机,将这些‘罪证’呈于御前。届时,无需我们动手,赵王的人马便会蠢蠢欲动。而那林墨,纵有千般巧技,一个‘僭越无礼’的帽子扣下来,便是太子也保他不住!陛下不会为一个主事与百官为敌,此乃攻心之上策,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去此心腹大患,亦可敲打东宫!”
朱高煦闻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重一拍案几:“妙!此计大妙!就依你所言!立刻派人密告蒯祥,让他给本王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那林墨,是如何一步步自掘坟墓的!本王倒要瞧瞧,是他林墨的‘术’厉害,还是我大明朝的‘礼’更能杀人!”
万丈高楼平地起,三大殿的地基和基础完工之后,地上建筑正式激活。
朝廷负责紫禁城修建的最高行政部门工部官员集体到场。
营缮司负责宫殿设计与施工管理。
都水司负责供水与排水工程。
虞衡司负责木材、石料等材料调度。
锦衣卫、五军都督府等机构保障安全与人力。
与此同时,从全国筛选的“八大作”:木作、石作、瓦作、土作、油作、彩画作、裱糊作、铜铁作的顶尖匠人也全部到位。
如木工中的“鲁班传人”负责榫卯结构设计,彩画工匠负责梁枋上的“和玺彩画”,皇家专用彩画,以龙纹、金线为主。
仅内核工匠就达数万人,其中部分工匠被编入“工部营缮所”,享受“官阶待遇”如正八品至从九品。
根据最初的设计,紫禁城整体规划是从主体建筑开始施工:从“外朝”到“内廷”,分局域推进。
施工以“中轴线”为内核,先建外朝,即朝廷典礼区,再建内廷帝后生活区,最后完善附属建筑,如东西六宫、御花园。
而外朝由三大殿“承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组成,作为皇权像征,工艺最精。
三大殿是紫禁城“体量最大、等级最高”的建筑,施工难度最大。
结构采用“抬梁式木结构”,主梁跨度达十米以上,需用整根楠木制作,梁柱连接处用“榫卯结构”,既稳固又能抵御地震。
屋顶部分,奉天殿采用古代屋顶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顶”,铺设黄色琉璃瓦,屋脊两端装饰“鸱吻”。高十丈,铜制鎏金,兼具装饰与防火功能,屋檐下排列十只“走兽”,为天下唯一,像征皇权至高无上。
殿内地面铺设“金砖”,由苏州特制青砖,经“九烧九浸”工艺,表面光滑如镜,敲击有金属声,每块砖价值白银二两。
吉时已至。
永乐皇帝朱棣,身着玄色衮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登上了奉天殿的汉白玉台基。
台基之下,黑压压地肃立着文武百官、勋贵宗室,以及以蒯祥为首的众多任务匠头领。
朱棣环视群臣,亲手点燃三炷儿臂粗的高香,青烟笔直升起,融入湛蓝的天穹。
而后对着天地祖宗牌位,深深一揖,沉浑的声音传遍全场: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紫禁城根基已固,万年之业,始建于此。祈,佑我大明,国祚永昌!”
没有繁文缛节,只有这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定鼎天下的誓言。
祭礼方毕,八名赤膊的精壮工匠,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齐声发出一声低沉的喝号,稳稳抬起一方巨大的汉白玉柱础石。
那石头打磨得光可鉴人,正中阴刻着四个遒劲的大字:“江山永固”。
他们迈着沉稳如山的步伐,将这块“首石”安放在殿基最中心的位置。
朱棣接过内伺奉上的金锤,走上前,在那冰冷的石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清越的金石之声响彻四野。
刹那间,台基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台下肥胖而恭顺的太子朱高炽,精明强干的皇太孙朱瞻基,那些或敬畏或谄媚的文武百官,还有那些将他的蓝图变为现实的工匠们。
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豪迈与掌控感,充盈在他的胸壑。
无论是修书、筑城、征伐还是远航,无一不是耗费巨万、劳民伤财之举。
朝中并非没有反对之声,但他力排众议,干纲独断。
因为他要的,不仅仅是稳固的统治,更是一个独一无二、光耀史册的“永乐盛世”!
他要让后世提及明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朱棣的功业!
提及帝王功绩,他的名号必须位列前茅!
然而,就在这意气风发的顶点,两个人的身影却倏地掠过他的心头。
第一个,是庆寿寺禅房里,那个已近灯枯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若非当年他那句“臣奉白帽着王”,点燃了自己心中的野火,又何来今日这睥睨天下的局面?
那老和尚,用他惊世的谋略,为自己铺就了这条通往至尊的道路,如今却只能在药石罔效中,静听这宫城崛起的喧嚣。
一丝复杂情绪在朱棣眼底一闪而过。
紧接着,另一个人的形象浮现出来,诏狱之中,那个无欲无求却屡创奇迹的工程负责人——林墨。
若非有他力挽狂澜于初始,只怕这项工程在奠基之初便已横生变故。
这庞大的基业,恐怕早已被贪墨蛀空,或毁于居心叵测之辈的毒手!
此刻,这旷世工程的激活仪式,真正的功臣却身陷囹圄,在暗无天日中,通过图纸遥控着这一切。
用他,却也要困着他。
朱棣心中默念着道衍曾经的评价,目光再次扫过脚下这片即将拔地而起的煌煌宫阙,又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那幽暗的诏狱。
一丝冷酷的明悟在他心中丝毫未减:
这世间的能人与谋士,无论是道衍还是林墨,都如同构筑这紫禁城的巨木与金石,可为栋梁,可为基石,但其最终的命运,终究只在于他这位执掌乾坤的帝王如何裁量,如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