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哪里知道刘能去了哪里?但为了应付过去,只能胡乱指认:“他……他逃出城了……可能往南直隶去了……或者乘船下了海……”
得到这“口供”,锦衣卫立刻按照他指认的方向派快马、遣舟师去追查,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回报到朱棣那里,朱棣更加认定周礼是在耍花样,故意误导。
“还敢欺瞒朕!继续用刑!直到他说出实话为止!”
于是,新一轮的酷刑又来了。
周礼早被打的不成人形,只能在昏迷与剧痛的短暂清醒间,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胡乱指认
然后,陷入了下一个痛苦的循环
诏狱深处,林墨牢房。
四处飘散着火锅沸腾的香气。
三盘切得薄薄的羊肉、鸭肠、时蔬摆在桌子上,林墨正与杨溥、黄淮二人围坐,吃着在这时代堪称奢侈的“涮肉”。
隔壁刑房里,周礼受刑后的哀嚎隐约传来,与这边筷箸交错、汤汁翻滚的声音交织,极其诡异。
林墨夹起一筷子爽脆的鸭肠,在翻滚的骨汤里涮了涮,蘸了点酱料放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别说,仔细想想,我还真得谢谢这个周礼。”
正埋头苦吃的黄淮闻言,差点噎住,好不容易顺过气,瞪大眼睛看着林墨:“文瑾,你莫不是气糊涂了?他这般处心积虑害你,你还要谢他?”
林墨嚼着鸭肠,解释道:“黄公,你想想,这周礼若是真沉得住气,隐而不发,等到基础铺好,甚至奉天殿都盖起大半,那时候再因这掺了淤泥的地基出现问题,殿体倾斜、开裂……那才是塌天大祸!到时候怎么办?把盖好的大殿拆掉?把万吨重的基础再挖开重修?那耗费的银钱、工期,以及动摇的人心,将何其恐怖?
林墨又喝下一口小酒,不紧不慢说道:他如今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指证,反倒让我提前发现了这个致命的隐患,及时补救。这难道不是变相救了我,也救了这工程吗?”
黄淮与杨溥对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黄淮抚掌叹道:“不错!不错!如此说来,这周礼竟是办了件‘好事’!虽其心可诛,却歪打正着,避免了一场更大的灾难。文瑾你看得透彻!”
杨溥微微颔首,低声道:“文瑾所虑极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古人诚不我欺也。”
说到这里,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周礼身上。
黄淮剔着牙,大咧咧道:“你瞧这周礼,被伺候的不成人形,却硬是咬死了只是嫉妒你的才干,与你有私怨,才指使刘能行事,坚决没有供出幕后主使。唉,这水……深得很啊。”
杨溥压低声音道:“周礼不似心志坚刚之辈,这般重刑之下仍不吐实,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黄淮眼睛一瞪,身子前倾,问道:“另有其人?何人?”
杨溥沉吟片刻:“我说另有其人,就是另有其人,只是不知其人为何人。”
黄淮急得抓耳挠腮,嚷道:“杨弘济!你这人就是这般不爽利,整日神神秘秘,说话只说半句!存心急煞我不成?”
杨溥摇头苦笑:“宗豫莫急,非我有意打这机锋,我确实不知其人啊!”
黄淮摆摆手:罢了罢了,不同你说了!我自己琢磨去!”
林墨见二人斗嘴,也是习以为常,嘴上吃着涮肉,心里也没闲着。
他起初也怀疑是汉王指使,但细想之下,却觉不合常理。
朝中谁不知道周礼是汉王的死党?
皇帝对两党相争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借此平衡朝局。
周礼平日之所以敢肆无忌惮,也正是仗着这层默许。
可若说他真有胆子动摇宫城根基,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汉王与太子势同水火,人尽皆知。
一旦工程出事,他周礼第一个难逃干系,岂会如此不智?
回想周礼此前在渗水案和预算案上的所作所为,虽然处处叼难,姿态难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给太子添堵、打压林墨,并未真正阻挠工程推进。
就在这时,林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同样对储位虎视眈眈,却往往隐在汉王阴影之下的“赵王朱高燧”!
历史上,这位赵王干过的胆大包天之事可不少!
永乐二十一年,他可是胆敢与宦官黄俨等人合谋,企图毒杀永乐帝,然后矫诏废黜太子,自己登基的!
虽然事情败露,但朱棣念在父子之情,并未处死他,只是诛杀了其党羽。
一个连弑君纂位都敢谋划的人,指使人在紫禁城地基上做点手脚,嫁祸给汉王和太子,引得两虎相斗,他好坐收渔利,这种事对他来说,岂不是小菜一碟?
林墨眉尖微挑,感觉自己可能知道了真相,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基于历史知识和现实逻辑的猜测而已。
他最终没有将“赵王”二字说出口,只是看了看杨溥和黄淮,轻声道:“这潭水底下,恐怕不止一条大鱼在搅动。咱们啊,还是安心吃咱们的火锅吧。”
说完,重新拿起筷子,在沸腾的锅里捞起一块已经煮老的豆腐,放在料碗里蘸了蘸,豆腐裹芝麻酱,绝配!
啊!
隔壁忽然又传来周礼的一声惨叫!
三人对视一眼,林墨夹起一块鸭血:“周郎中想必是饿了,咱们接着吃。”
黄淮哈哈大笑:“吃!”
“啊!!!”
东宫。
朱高炽拿着毛巾,擦着额头上莫名冒出的汗。
“周礼此人,虽有党附之嫌,行事或有偏激,但……指使他人破坏紫禁城地基,此等大逆不道、祸及宗庙社稷之事……孤,实难相信是他一人之胆,亦不愿相信……是二弟在背后指使。”
朱高炽性格温厚,甚至有些优柔,内心深处仍残存着对兄弟情谊的一丝幻想,或者说,他不愿面对皇室内部如此赤裸裸、你死我活的斗争。
然而,朱瞻基却不以为然,冷声道:“父亲仁厚,念及骨肉之情。然汉王及其党羽,何曾念及父子兄弟?此次若非林墨明察秋毫,找出破绽,东宫便要蒙受不白之冤,工程停滞,皇上震怒,后果不堪设想!此风绝不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