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请看。”林墨将两份土样置于白布之上,“正常夯土,色泽均匀,质地紧密,以黏土、石灰为主,掺有标准比例的砂石。而此处的土样”
他指向沉降局域的样本,“虽然表面颜色相近,但触手明显更湿、更黏,且细闻之下,带有若有若无的腥腐之气。”
他命人取来清水,将两种土样分别浸泡、搅拌、沉淀。
结果一目了然:正常土样沉淀后分层清淅,砂石在下,黏土在上。
而问题土样沉淀后,上层除了黏土,还悬浮着一层细腻的胶状浑浊物,底部更有大量不该存在的,过于细密的淤泥。
“这三尺厚的下层关键承重区,被人掺入了大量河底淤泥和未经处理的黏稠塘泥!”
林墨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围观的官员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虽然大多不懂工程,但凭常识,也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
河泥、塘泥看似也是“土”,但其结构松散、含水率高、承载力极差,且干缩湿胀现象严重,一旦被夯实在基础下层,初期不易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自身固结和上部压力增加,必然会发生远超正常范围的沉降,而且是不均匀沉降
“这是蓄意破坏!”
林墨声音冰冷,立即固定所有土样证据,并叫来负责该局域地基填充夯实的工头和工匠。
工匠们被带来,面对明显异常的土样,再对比施工图纸上明确要求的“净土夯筑,不得杂入腐殖、淤泥”的规范,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为首的工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小人等都是按规矩干活啊!这…这些回填土,是…是营缮司的刘主事吩咐下来,让小人等直接用那几车‘特别调配’的土方,说…说是效果更好,小人等不敢不从啊!”
“刘主事?刘能?”林墨目光一凛,“立刻去请刘主事过来对质!”
然而,侍卫很快回报:营缮司主事刘能,三日前便告了病假,此刻家中空无一人,已然不知所踪!
至此,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有人指使刘能,利用职权,将劣质的河泥塘泥混入关键地基的回填土中,制造了这起“沉降事故”。
事成之后,刘能便立刻潜逃。
林墨不再尤豫,当即就在施工现场,找来纸笔,伏案疾书,写就了一份详实的《奉天殿地基沉降勘验报告》。
报告中,他清淅列出了现场勘验过程、土样对比分析、工匠证词以及刘能失踪的情况,结论明确指向:
有人蓄意掺杂劣质土方,破坏地基!
然后将报告交给王景慎:“证据链已然清淅。此事已非单纯工程事故,而是有意破坏紫禁城龙脉的欺君大罪!请立即将此报告呈送太子殿下,并奏请陛下,下令有司,缉拿案犯刘能,并彻查其背后指使之人!”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周礼。
周礼面色骤然铁青,脑中如惊雷炸响。
刘能乃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竟敢背着他干下如此悖逆妄为之事!
他原以为地基沉降纯属林墨方案有误,万万没想到,祸根竟出在自己人身上!
而他这位上官,竟象个傻子般被全然蒙在鼓里!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汉王朱高煦。
可转念一想,汉王虽行事嚣张,但在此等大事上,当真会如此毫无顾忌吗?更蹊跷的是,为何要刻意绕开他?
林墨的勘验报告,如同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第一时间报到了皇帝那里。
“混帐!!”
朱棣的怒吼声震得梁柱似乎都在嗡鸣。
竟然真的有人敢在像征国本的紫禁城工程上动手脚,行此龌龊卑劣之事!
这已不仅仅是针对太子,更是对他朱棣权威的公然挑衅!
“查!给朕彻查!!”
朱棣目眦欲裂,声音冰寒刺骨,“赛哈智!朕命你锦衣卫即刻出动,就算掘地千尺,也要把那个刘能给朕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遵旨!”赛哈智凛然领命,立刻调派精干力量,发下海捕文书,全天下搜捕刘能,水陆各处关卡严加盘查。
然而,一番紧锣密鼓的追查下来。
刘能此人,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一步的调查更让人无语,这刘能居然是个“裸官”!
父母早已亡故,也无兄弟姐妹妻儿,连五服之内的亲族都寥寥无几,且多年未有往来。
这意味着,几乎找不到可以用来施压或追踪其下落的社会关系网。
“废物!全是废物!”
朱棣的怒火无处发泄,得知此结果后,更是暴跳如雷。
他绝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主事,有如此胆量和能力,策划并执行这一切,幕后必有指使之人!
而在所有线索似乎都断掉的情况下,那个上窜下跳,弹劾林墨,与刘能有着密切关系的工部郎中周礼,便成了最显眼的突破口和泄愤对象。
“把周礼给朕拿下!投入诏狱!”
朱棣根本不需要确凿证据,在盛怒与政治考量下,他直接下令,“严加拷问!让他供出刘能下落,供出同党,供出幕后主使!”
诏狱深处,阴风惨惨。
周礼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了进来,他大声喊冤:“陛下!臣冤枉啊!臣与刘能舞弊之事绝无干系!臣只是据实弹劾沉降之事啊!”
然而,进了诏狱的大门,哪里还有他辩解的馀地?
锦衣卫得了皇帝严旨,各种酷刑轮番伺候。
鞭笞、夹棍、烙铁……周礼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如何熬得住这般折磨?
起初还咬牙坚持,声声泣血,声称自己是被构陷。
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酷刑下来,周礼的神智已然模糊,他只求速死,或者哪怕只是暂时摆脱这无休止的痛苦。
“我招……我招了……”气息奄奄的周礼,在又一次酷刑后,终于挺不住了,“是……是我指使的……刘能……是我让他……掺的淤泥……”
“刘能现在何处?!”审讯的锦衣卫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