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慎语无伦次，比划着名：“沉降虽然不明显，但周礼说这是塌陷的先兆，是弥天大祸！太子爷已经知道了，正在震怒！林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法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
一旁的杨溥和黄淮闻言，也是脸色剧变。
他们深知此事要害，若坐实，林墨绝无生路！
林墨听完，也是头皮发麻。
按理说不应该，作为一名建筑专业博士，资深的项目经理，前世经手过多少工程项目，甚至连鸟巢，裤衩这些地标工程他都亲自参与过，怎会在奉天殿的地基上栽跟头？
其实地基沉降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有施工不规范问题，有设计问题，材料问题，原因无非那么几种。
若在以往，发现问题、整改解决便是。
可如今这奉天殿牵连着太子与汉王的角力，任何技术疏失都可能被放大加码，染上政治色彩。
若是处理不当，掉的就不只是官帽，而是无数颗人头了。
林墨反复推敲自己的设计方案与施工规范，对自己改良后的地基承重能力有充分的信心，理论上不应出现明显的局部沉降。
问题只可能出在一个环节：
现场并未严格遵循他制定的标准和规范施工。
毕竟，自地基渗水事件解决后，他便一直困在诏狱中遥控指挥后续工作，再未能亲临工地。
那些工匠究竟将图纸落实了几分？工艺是否达标？全程无人严格监督，更谈不上现场指导。
想到这里，林墨大致有了定见，问道：“沉降具体在哪个位置？是均匀下沉还是只有局部？沉降量大概有多少？发现时，那片局域附近可有集中堆放重物？或者，近期是否在那附近进行过挖掘、抽水等其他作业？”
他一连串专业的问题抛出来，把王景慎问得一愣一愣的。
王景慎哪里答得上来这些细节，只能干着急：“就在东南角那边一块，好象就那一块有点低…别的，我也不知道啊！”
林墨站起身，走到牢房墙壁前，凭记忆勾勒的奉天殿地基简图前，手指点在东南角局域，沉思起来。
忽然，
他眼中寒光一闪，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有人蓄意捣乱，存心破坏？
“王公公，你立刻回去，做两件事。”
林墨已经恢复了平静，一字一句道：
“第一，严密封锁那片局域，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周礼和他带来的人！”
“第二，施工现场采取严格的出入登记制度，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任何工程材料不得随意带出带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想办法给我弄到周礼弹劾奏章，或者弄清楚周礼具体是如何描述那片‘沉降’的，每一个字都不要漏过！”
“另外，”林墨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陛下允准，让我亲自去现场勘验一次。”
王景慎看着林墨镇定自若，心中的恐慌莫名地平复了一些。
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办！林先生，全靠您了！”
说完，王景慎又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诏狱。
他怎能不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这不仅关乎林墨的生死，也关乎他自己的项上人头，更关乎东宫的稳定。
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身陷囹圄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的林墨身上。
王景慎走后，杨溥和黄淮都是面色不佳，也不再吃涮羊肉了，只是盯着滚沸的汤汁发呆。
林墨见状，故意大声道，“二位大儒，吃呀。羊肉都煮老了。”
说着，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杨溥碗里。
黄淮率先反应过来，突然哈哈大笑：“嗨，多大的事，大不了一身剐，我等诏狱洗礼的人，还怕这个？老杨，吃！”
杨溥苦涩一笑，拿起黄淮的酒杯凑到林墨面前：“我从不喝酒，但今天敬你。敬你临危不乱，更敬这满锅沸汤，也煮不化的书生血性！”
东宫。
朱高炽听闻王景慎派人回报，确认奉天殿地基确实出现了局部沉降，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晃，险些跌倒。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汉王、赵王借题发挥，上纲上线，很难说这件事会演变到何种程度。
在他的父亲朱棣这样一个以藩王身份夺位、且对太子本就心存疑虑的雄主面前，这些“上纲上线”的奏本极具杀伤力。
汉王党根本不需要证明林墨的方法是错的，他们只需要成功地让皇帝相信，太子主导的这件事“不吉利”、“不稳固”、“引发了朝野非议”，这就足够了。
因此，朱高炽的惊恐万状，绝非杞人忧天，而是深谙历史教训和政治斗争残酷性的必然反应。
他立刻召来儿子朱瞻基：“基儿！这……这该如何是好？”
朱瞻基虽然年轻，但遇事反而比父亲更为沉着，略一思忖，说道：“父亲，此事瞒不住！汉王耳目众多，恐怕此刻弹劾的奏章已经摆在陛下御案之上，我们绝不能等皇上来问罪，那样就被动了！”
“那待如何？”
朱瞻基道：“必须立刻主动入宫，向皇上禀明情况！将王景慎勘察的结果，以及林墨要求亲赴现场勘验的请求，一并如实奏报！主动请罪，总比被动挨打要好！”
说到此，朱高炽早已面色蜡黄，现在让他去见皇上，比杀了他还难受。
见父亲有难言之隐，朱瞻基主动说道：“儿臣愿代父亲前往，向皇上陈说利害！”
闻言，朱高炽心中稍定。
他也知道，父皇一向喜爱这个聪慧果决的孙儿，由瞻基去说，或许比自己去更能缓和父皇的怒火。
朱高炽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好！就依你！速去！定要恳请陛下允准林墨出狱勘验，此中缘由，或许只有他能厘清！”
“是，父亲大人放心！”
就在这时，内堂珠帘轻响，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大哥，你要去见皇爷爷吗？”
只见德庆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