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并行宫。
朱棣从锦衣卫的密报中看到“牛吃草，水池蓄水，”这几条消息时，微微一顿。
以他帝王的心术和阅历，一时也难以完全理解，一个刚刚展现出非凡工程才能的人，为何在狱中会专注于如此“浅显”甚至有些“幼稚”的问题，这与他想象中的“奇才”形象似乎有所出入。
但朱棣并未像太子那样担忧，沉思片刻，想起道衍那句“从心所欲，便是天命”，也想起了林墨解决地基问题时展现出的那种从心所欲的思路。
“莫非……此子所思所想，皆非常理所能度之？这些看似儿戏的题目背后，另藏玄机？”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沉寂，“也罢，且再看看。是朴玉还是顽石，终会水落石出。”
数日后，
更详细的密报呈递御前。
朱棣这才知晓，林墨竟与关押在同一局域的杨溥、黄淮有了交集，锦衣卫甚至设法弄到了他们部分谈话的抄录。
他仔细翻阅着那些关于“牛吃草”仿真粮储、“水池蓄水”类比漕运的讨论，以及黄淮劝林莫钻研“经史正道”、隐隐流露轻视的言语。
看到黄淮那些老生常谈，朱棣不由得轻笑一声，自语道：“黄淮这个老学究，还是这般倚老卖老，说什么林墨不务正业。看来在诏狱关了这些年，眼光依旧局限在故纸堆里。”
一个念头瞬间在朱棣心里冒出来。
林墨既能以奇技巧法解决实务，若再能兼备文采，堵住那些清流之口，将来用起来，便可少了许多阻碍。
想到这里，朱棣立刻对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吩咐道：“你现在就去诏狱，传朕口谕：着令林墨，就以其近日所思所感，当着那两个罪臣之面，赋诗三首，并呈递御览。”
朱棣此举，一来的确是想借此敲打一下杨溥、黄淮，煞煞那两个翰林学士固守“文章正道”的威风。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他想亲自考察一下林墨在诗词文章方面的真实造诣。
毕竟，林墨头上还顶着“同进士出身”的功名，若真有文采傍身，而非徒有虚名，那将来在朝堂之上，话语权自然会增大，也更能被那些崇尚诗书的士子官员高看一眼。
这关乎他未来能否真正且顺利地启用此人。
他对林墨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这反常的举动和新出现的人际交集，又增添了几分。
他决定继续考察，看看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人，接下来还会带来什么“惊喜”或者说“意外”。
乐安，汉王府。
汉王朱高煦接到京城密报，看到林墨在狱中的“事迹”愣，随即抚掌大笑：
“哈哈哈！本王还道他是什么惊世之才，原来是个痴迷算数的呆子！我那大哥真是病急乱投医，竟将宝压在这么个人身上！在诏狱里不琢磨怎么脱罪，结交杨溥、黄淮两个罪臣以求奥援，反倒研究起牛吃多少草、池子何时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无需我们再多动手脚，此子自毁长城！传话给周礼和咱们的人，大可借此好好宣扬一番，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太子倚重的‘能臣’，是个何等样的迂腐可笑之辈！看他朱高炽的脸往哪儿搁！”
在朱高煦看来，林墨的行为简直是自降身份，愚蠢至极，更衬托出太子用人不明。
“另外”朱高煦在厅中来回踱步，又道：“密令户部左侍郎江道才，让他把帐都给皇上勒紧了！不该批的款项，一文钱也不许过！这些冤枉钱，咱们得替皇上省下来，绝不能肥了太子党！”
“得令！”
自三大殿的地基问题得以解决，地面工程的筹备便提上日程。
然而，首当其冲的难题便是钱与材的供应。
工部呈报的预算被户部驳回，理由冠冕堂皇：援引天子旨意，即便修建紫禁城也不得铺张浪费，须将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
这话听着在理，实则难以落实。
工部在工程与物料运输中究竟贪腐多少，根本是一笔糊涂帐。
户部也并非有意叼难，就连朱高炽亲自任命的几位采办木料、瓦当、油漆的官员，也皆有不同程度的贪墨行为。
这类行径屡禁不止，却又不得不倚仗这些人推进工程，朱高炽只得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时日一长，底下人见他宽厚，便愈发肆无忌惮，预算也因此大幅超支。
朱高炽望着被户部打回的预算奏报，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毫无头绪。
这类工程预算，若非业内行家，根本看不出款项是否用在实处，又或是虚耗浪费。
更雪上加霜的是，汉王党羽嗅到了机会。
他们立刻上疏弹劾，矛头直指太子，称“东宫所属，借采办之名，中饱私囊，蠹国害民”，并将几名确实有贪墨行为的太子派系官员作为证据抛出。
一时间朝堂之上，“太子纵容属下贪腐”的声浪甚嚣尘上。
永乐帝朱棣闻奏，龙颜大怒！
尤其此事牵扯到他一直不太放心的太子和至关重要的紫禁城工程。
盛怒之下，朱棣不管其中是否有被构陷者，直接将涉及此案的八名工部及采办官员，全部打入刑部大牢，交部议处。
同时，严令工部尚书吴中：“限你五日之内，重新厘定三大殿预算，务求详实、节俭，若再有不实虚耗，朕决不轻饶！”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让朱高炽瞬间冷汗涔涔。
皇上虽明面上责成的是工部尚书，可他这位太子，才是真正在幕后主事的人。
这份重担，既压在工部尚书的肩上，又何尝不是沉沉地压在他这位太子的肩上？
五日！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审核海量的物料清单、人工费用、运输损耗，制定出一份既能满足工程基本须求，又能经受住户部和父皇的审核，还能堵住汉王党悠悠之口的预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