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望着被户部打回,并需要彻底重做的预算奏报,头疼不已。
他是真没想到,修建一座紫禁城,竟有如此多的麻烦。
此刻,他心中满是悔意。
当初为何要接下这棘手的差事?
简直是凭空为自己套上一重枷锁。
本想着是件增光添彩的功绩,谁承想,光没沾着,反倒一次次当众出丑。
如今这才只是开始,往后还不知要再“露”多少回……
而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作为工程总负责的工部尚书吴中,在此刻竟隐隐表现出一种消极的“摆烂”姿态。
吴中为官多年,岂能不知工程用料这潭水有多深?
其中灰色地带、贪腐积弊,他心知肚明。
但此事自一开始,便由太子朱高炽在幕后居中调度,表面是工部负责,实际关键的物料采办大权,几乎全被太子一系的官员把持,他这位正牌尚书竟难以插手内核。
这种局面下,吴中心里跟明镜似的。
重新厘定预算?
两项一对比,那等于要将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帐目、层层盘剥的利益链条摆在明面上。
如果真的做出一份“干净”的预算,且不说能否在五天内完成,就算做出来了,之前超支的巨额款项去了哪里?
必然会牵扯出无数黑幕,不知要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预算做不出来,顶多是办事不力,革职查办。
可要是真把预算“厘清”了,那恐怕立刻就要掉脑袋!
这笔帐,吴中算得门儿清。
因此,对于皇帝限期五日解决预算案的严令,他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将难题完全推给了东宫。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反正陛下也心知肚明,最初制定预算、负责采办的都是太子的人,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自己这个被架空,无力左右的“提线木偶”,也只能任人宰割。
万一到最后实在无法交代,迫于无奈,他也只能选择将太子系经办人员的那些事情供出去以求自保。
即便将来被太子记恨,总好过现在立马就死。
面对一问三不知,装聋作哑的吴中,朱高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手下并非没有能办此事的人,可那些官员个个猴精,谁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蹚这浑水。
谁傻了才会去平白得罪人?
事情办成了是分内之责,办砸了便是万劫不复。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任谁都不愿接手。
偏偏朱高炽又是个不爱以权势压人的主,此刻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僵在原地,一时竟毫无头绪。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朱瞻基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父亲,何不让林墨一试?”
朱高炽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亮了。
朱瞻基继续提醒道:“此人既通工程细节,知晓物料用工。又精于算学,必能厘清繁杂帐目。除他之外,眼下恐无第二人选,能在五日内理清这团乱麻。”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啊,林墨!”
此前地基的处理,足见其认真负责、品性可靠,且思路迥异常人,确是解决此等难题的不二人选!
他之前只顾着林墨有匠作之才,却几乎忘了林墨还有别的才能。
朱高炽转忧为喜,当即对王景慎吩咐道:“快!林主事如今对‘洪侍郎’意见不小,你替孤走一趟,把预算文书带过去,请他先过目一遍,务必请教其意见!”
王景慎面露难色,低声回话:“太子爷,先前答应救他出狱尚未兑现,如今再去相请,只怕……他未必肯尽心啊!”
这话暗指太子平日过于宽厚,底下人少了几分敬畏,此刻去求一个身陷囹圄之人,对方未必买帐。
朱高炽却只是憨厚一笑,摆摆手道:“无妨,先支些银两给他。若他不肯收,便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除了离开诏狱,别的都可以商量。”
王景慎尤豫片刻,还是劝道:“太子爷,这事不如交给奴婢去周旋,定让他……”
朱高炽知道王景慎想干什么,神色一正,打断他道:“不可鲁莽!照孤的吩咐去做,务必要以礼相待,诚恳相求!”
王景慎心中苦笑,却并无半分怨怼,反而对太子的仁厚更加敬重。
心中所想,只盼这位主子能多保重身子,自己也好多跟着享几年清福。
可太子这身子……过于肥胖,实在令人担忧啊!
次日,
王景慎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再次踏入了诏狱阴森的信道。
食盒里装着刚出炉的烤鸭、油光锃亮的酱肘子、一壶烫得正好的金华酒,还有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
他盘算着先用这些美食安抚一下林墨,再委婉地提出预算审核的请求。
然而,刚接近林墨的牢房,他便发现气氛不同往常。
牢门敞开,一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千户正肃立其中,显然是来传达旨意的。
王景慎心中一动,立刻放缓脚步,隐在信道的阴影里,侧耳倾听。
只听那锦衣卫千户朗声道:“……陛下口谕:着罪臣林墨、黄淮,各赋诗三首,以显才思,不得有误!”
牢房内,
黄淮虽然落魄,但翰林学士的功底犹在,立刻挺直了腰板,准备搜肠刮肚,好好展现一番,也让这个近来风头正劲的“技术官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学问。
而林墨呢?
正琢磨着“牛吃草”问题的另一个变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圣谕”打断,很是不耐烦,只想尽快打发走这锦衣卫,好图个清静。
于是,在黄淮还在沉吟构思第一个字的时候,林墨便对着千户,看似随意地开口,实则语出惊人:“你一首,我一首,斗诗太麻烦?不妨我先吟诵三首,烦请大人一并记下,回禀陛下吧。”
然后看向黄淮:“至于是不是能斗赢翰林学士,倒在其次。”
“什么?!”黄淮喉头一紧,红着脸道:“林主事,别看我吃你的、喝你的、洗你的,可要说吟诗作赋,经史文章,你绝不是我黄宗豫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