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暴雨如注。
火把将泥泞的工地照得亮如白昼。
为了避免汉王的人潜伏在工匠中暗中生事,在太子朱高炽绝对心腹的严密控制下,一批精心挑选、背景干净的工匠和役夫被连夜召集。
“快!按图施工,开挖沟渠!”
王景慎尖着嗓子,亲自督工。
工部右侍郎已经下狱,他这个监工,此时成了正牌主持,身上的责任更重了。
王景慎手中紧握的,正是林墨在牢房中画出的那张潦草却关键的示意图。
深阔的明沟首先在巨大的基坑外围被挖掘出来,如同给躁动的泥潭套上了一个缰绳,将四面八方的来水引导至缺省的低洼处。
紧接着,更精细、也更考验技术的排水盲沟工程开始了。
然而,好景不长,工程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地基支护结构需要精确计算承重分布,但工匠们仍沿用传统的三合土逐层夯实经验,对图纸上标注的奇怪符号全然不解。
更严重的是地下水位监测。
图纸明确要求每时辰记录水位变化,但守夜工匠靠着土法观井,竟将月光折射的井底反光当作水位上涨征兆。
直至卯时暴雨倾盆,施工面瞬间成了泥潭,众人才惊觉排水系统早已被误建的挡土墙堵死。
泥泞中,有人滑倒,整筐青砖砸进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两百多号人在工地上像没头苍蝇般乱撞,哭喊声、斥骂声、风雨声交织成一片。
而在三丈深的地基坑里,浑浊的地下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已经没过了工匠们的膝盖。
昨夜误建的挡土墙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枷锁,将整个基坑变成了蓄水池。
换言之,最重要的一步,排水盲沟施工失败了!
王景慎披着蓑衣,攥着被雨水洇糊的图纸,嘴唇煞白地重复:
“林墨必来,必须来!”
诏狱。
林墨正靠墙假寐,忽听信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比上次“洪胖子”来时更为匆忙。
牢门锁链哗啦作响,那位工部的王员外郎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狱卒,抬着一个硕大的、冒着丝丝热气的木桶。
“林……林先生!”
王景慎抢上一步,这次连称呼都变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工地……工地出大岔子了!”
林墨并不着急,而是偏头向牢门外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洪侍郎呢?”
王景慎焦急万分,只好胡乱解释一番:“地基渗水,洪侍郎急火攻心,在家休养,工地一事,全权由本官负责。”
林墨眉头一皱,尚未开口,王景慎已连珠炮般将情况简略说明:“支护结构无人能懂,水位观测失误,暴雨冲垮临时设施,排水系统被堵,十日之期,不容眈误啊!”
林墨心道那是你们的十日之期,与我何干?但见对方可怜兮兮,又盯着那一大桶热水,心一下软了。
“没按我说的去做?”
“做了,可那些工匠笨手笨脚,工部那些酒囊饭袋,没几个能看懂您画的图纸,还在阳奉阴违,吹毛求疵,说龙脉不可轻动,林先生,如今唯有您能救此危局了!”
王景慎几乎要跪下来,他指着那大木桶和随后端上来的丰盛酒菜:“您先净净身,用些饭食,稍复精神。洪侍郎……不,是洪侍郎身后的那位‘大人物’发话了,只要您此次能力挽狂澜,之前的一切……您的牢狱之灾,便可一笔勾销!”
“大人物?”
林墨心中一动,结合之前洪侍郎的气度,对此等重大工程的知情和影响力,他之前的猜测已然坐实八分。
这两人必是太子一党,工程建设的实际负责人,而所谓的“大人物”,除了当朝太子朱高炽,还能是谁?
原主记忆里,太子与汉王势同水火,自己这“解缙馀孽”的罪名,本就是汉王用来打击太子的工具。
如今太子的人来求自己,这倒真成了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
林墨没有立刻答应,他的目光落在那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上。
他穿过来,继承了原主的全部,也包括这具七年没洗过的身体。
污垢结了厚厚一层,头发里虱子成窝。
这对一个现代人来说,比坐牢还难受。
“……好!”
林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们先出去。”
王景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示意狱卒打开林墨的镣铐。
沉重的铁链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然后挥手让狱卒退到牢门外等侯,自己也背过身去。
牢室内,水声淅沥。
林墨坐进温热的木桶中,他闭上眼,任由热水没过肩膀,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工地可能出现的具体问题及其解决方案。
洗净、擦干,换上王景慎带来的一套干净的青色布衣,虽然消瘦,但眉宇间的沉郁之气似乎消散不少,显露出几分读书人固有的清朗。
随后,林墨坐到那张临时搬来的小桌前,风卷残云般将酒菜扫荡一空。
七年了,第一次尝到油腥和热食的味道,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冰冷的四肢也似乎恢复了力气。
“走吧。”
林墨站起身,言简意赅。
王景慎看着他洗浴更衣后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神采,尤其是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睛,心中稍定,连忙在前引路。
夜色浓重,细雨还未完全停歇。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候在诏狱侧门。
王景慎示意林墨上车,随后跃上车辕,轻喝一声,马车缓缓驶入沉睡中的京城街道。
街巷漆黑,偶有巡夜军士的火光一闪即逝。
朱棣迁都北平的命令已下,京师诸司夜以继日,气氛紧张。
马车在泥泞中颠簸,王景慎压低声音,再次强调:“林先生,此番关系重大,不仅关乎许多人的性命,更关乎……东宫的地位。您务必……”
“我懂。十日之期”
林墨打断他,目光通过摇晃的车帘望向远处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混乱工地:“我解决问题,你们兑现承诺。”
王景慎重重点头。
林墨没再说什么,他不需要知道太多政治内幕,他只需要知道,太子一系有求于自己。
地基渗水只是开始。
紫禁城的建设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一定会涉及无数土木工程难题,材料、结构、力学、抗震、防火……
未来若有机会,水利、冶金、采矿甚至更广阔的基建领域,有了“天工心印”的助力,都可以让他大展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