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在京城正北方的一处巨大工地外停下。
虽是深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但气氛却异常压抑。
林墨跳落车。
王景慎将一块黄色令牌塞到林墨手中:“这是临时的通行令,可让你在此戴罪办事。先生,拜托了!”
林墨握紧令牌,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片属于他的“战场”。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糟。
泥泞中,工匠们如同没头苍蝇,测量工具歪斜丢弃,所谓的排水盲沟多处被错误垒砌的挡土墙截断,积水非但无法排出,反而在坑内形成了新的水洼。
坑壁多处坍塌,加固的木架歪歪扭扭,看起来岌岌可危。
数百名工匠与民夫正徒手舀水、搬泥,许多人赤脚泡在冰冷的水中,机械地用木桶、木瓢往外舀水,但水位下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渗水的速度。
有人因疲惫昏倒,被人拖出泥潭,又被工头骂着踢醒。
不远处,几具未及掩埋的尸体被随意堆在草席下,旁边的木牌上写着:“役夫某某,溺死。”
林墨胸口一阵发紧。
这地方,活脱脱象一处吞人的泥沼。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历史上说,紫禁城用了二十万民夫、三十万工匠。
可谁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泥水里?
几个工部的官员聚在一旁干燥的空地上,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脸上写满了焦躁和不耐。
“林……林主事?”
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中年匠人惊讶地喊道,他是这里的工匠头领,工部聘用的老人,和林墨很熟,名叫李时。
“您……您怎么出来了?”
林墨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戴罪立功。”
林墨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那些工部官员:“现在这里谁负责?”
一个八品司务官皱着眉上前:“林主事,您虽戴罪立功……但此地现在由营缮司周郎中直接管辖。您看这……”
林墨将太子令牌在那司务官脸上晃了一下,肃然道:“我需要最新的地质勘探记录,还有之前的施工详图。立刻拿来给我。”
那司务官还没看清令牌上写的什么,便被林墨那骤然散发出的气势所慑。
他从未见过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罪官如此之嚣张。
但太子令牌在此,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悻悻地去拿图纸。
林墨走下泥泞的斜坡,来到地基坑边缘。
然后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又仔细观察渗水点的位置和水量。
“林主事,没用的。”李时跟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们都试遍了,加厚防水层,打木桩,都没用。这地底下象是有条暗河,堵不住啊!”
林墨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现场的情况比先前图纸描述的还要复杂。
这不是简单的渗水,这是遇到了一个局部的承压水层,并且土质疏松,排水系统完全失效。
工匠们那种“哪里漏水堵哪里”的思路,根本是南辕北辙。
更多的图纸很快送来,林墨就着火光迅速翻阅。
果然,图纸上只标注了粗略的土质情况,排水设计更是简陋得可怜。
“问题不在堵,而在疏。”
林墨站起身,看向李时和围过来的几个老工匠:“我们需要改变思路。用明沟导流,将坑内积水尽快排走。更重要的是暗沟!”
林墨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快速画了起来:“在地基关键局域的外围和下方,开挖深沟,填入碎石、粗砂形成导水层,将地下的潜流引导到缺省的集水井中,再统一排出。如此,方能从根本上降低地下水位,让地基变得干燥。”
李时面露难色:“排水盲沟的方案,我们已经试过了,没成!”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林墨站在基坑边缘:“先前你们害怕基坑进水,拼命往外舀水,现在,我们要反着来。”
“反着来?”
工部的几个官员还有工头们此刻都围在林墨周围,面面相觑,不知林墨所谓反着来是何意?
林墨知道空口无凭,指着图纸上标注的一处渗水最严重的地方:“李时,带人从这里往下挖,深一丈,宽三尺。速度要快!”
李时没有尤豫,咬牙道:“听林主事的!兄弟们,动工!”
工匠们呼喝着下坑。
铁锹碰击泥石,木桶的吱呀声连成一片。
越往下,渗水越急,泥浆几乎灌进沟里。
工匠们起初不信,私下嘀咕:“此法异端,恐触禁忌。”
忽然
“哗——!”
一股水流从侧壁喷出,直冲半人高。
“找到了!”
工匠们失声惊呼。
林墨淡定道:“这就是主渗水信道!你们看,这水不是渗出来的,是被压出来的!堵?堵得住才怪!”
李时愣了半晌,目光渐渐亮起。
“林主事,那你要怎么治?”
“疏导。”
林墨答得斩钉截铁:“让水有路可走,而不是逼它乱窜。”
工匠们马上来了精神,按照林墨的现场指示,在已经积水的基底和关键侧壁,挖掘出纵横交错的网络状沟壑,然后将一车车洗净的碎石和粗砂填入其中。
这些不起眼的石子和砂砾,此刻成为了引导地下潜流的无形信道。
效果立竿见影,排水盲沟在林墨的指导下,很快完工,并取得成效。
“接下来是材料固基,巩固边坡护壁。”
林墨没有过多解释,指挥着第一批运到的石灰,开始了他的“操作”。
首先,他让工匠们在已探明的主要渗水信道和计划开挖盲沟的线路上,挖掘出更深的沟槽。
“大人,挖这么深,万一塌陷……”李时看着深深的沟槽,忧心忡忡。
“所以要快,并且做好支护。”林墨指挥着,“挖好后,不要回填土,直接将生石灰倒入,填满沟槽的三分之二。”
命令下达,但工匠们却尤豫了。
生石灰这玩意儿,他们平时用于建筑防水和墓葬防潮,都知其性烈,接触水会沸腾冒烟,被视为带有“火毒”的不祥之物。
现在要将其大量埋入皇城地基之下,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林主事,这……这会不会触动龙脉,坏了风水啊?”一个工匠颤巍巍地问道。
“是极是极!石灰乃燥烈之物,埋于地下,恐致此地寸草不生,于国运不利啊!”另一工匠附和道。
恐慌的情绪在工匠中蔓延。
就连李时也动摇了:“大人,这地基毕竟是龙脉,此法是否太过……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