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强降雨,京郊潮白河水位暴涨,中旬先后两次漫溢决口,后续又新增四处决口。
其中高陵、小马厂等地决口宽度达馀两百丈,保合庄决口百丈以上,夏家场全村被淹没,周边多个村庄受灾严重,数千灾民只能在决口堤上搭建窝铺临时居住。
良乡县急报,此次洪水冲断琉璃河石桥二十馀丈,良乡西门外堤坝溃决,大量官舍和民房被冲毁。
七月二十五,坏消息接踵而至。
潮白河的洪峰尚未完全退去,白沟桥下游三十里处的固安县又传来急报:北岸新开口段发生大规模溃堤,决口宽度迅速扩展到四百馀丈,汹涌的河水改道东流,将整个固安县城围成孤岛。
“报——!”传令太监浑身泥泞地跪在殿前:“固安县粮仓被淹,存粮十去其七!”
朱棣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捏得咯吱作响。
工部尚书吴中颤巍巍出列:“陛下,眼下最急切之事,莫过于抢修北岸大堤,否则洪水将直逼通州”
“抢修?”朱棣冷笑一声,“朕倒要问问,去年工部奏请修缮潮白河堤坝,拨付的二十万两白银,都用到何处去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顺天府尹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几乎是趴在地上:“陛下!宛平县急报!白沟桥上游出现管涌,桥基正在被淘空!”
雨还在下。
七月二十七,更大的噩耗传来:连日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桑干河、洋河等潮白河上游支流水位全面告急。
涿州、房山等地相继失守,洪水如脱缰野马般冲向京畿平原。
“陛下!”夏原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请立即启用备用河道,分泄洪水!”
朱棣站在巨大的京畿水系图前,手指重重按在琉璃河的位置:“传旨:即刻开挖金门闸分洪,引水入小清河!工部所有官吏全部上一线,若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诏令一出,整个京城都动了起来。
工部衙门前,官吏们冒着大雨分配任务。
年过花甲的尚书吴中亲自督运石料,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
北平周边的郎中大夫,在各大堤坝设立医棚,救治伤病的民夫。
然而天公不作美。
七月二十九,又一场特大暴雨倾盆而下,刚刚抢修好的堤坝再次出现险情。
良乡县继续传来噩耗,知县带着衙役在堤上坚守五天五夜,最终被洪水卷走,下落不明。
朱棣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带起阵阵疾风。
满朝文武禁若寒蝉,无人敢抬头。
“良乡知县”朱棣突然停下脚步,“区区七品,却能带着衙役在堤上死守五日。最后时刻,宁可被洪水卷走也不退半步!”
他转身面对群臣,目光如炬:“这才是大明的脊梁!这才是读书人的气节!”
“传旨!”朱棣的声音响彻大殿,“追赠良乡知县为通议大夫,赐谥&039;忠烈&039;,入祀忠烈祠。其子萌锦衣卫百户,赐银千两抚恤家眷。”
他环视跪伏在地的群臣:“再看看你们!整日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洪水当前,想的却是如何推诿卸责!”
夏原吉适时出列:“陛下,当务之急是安置灾民。宛平、良乡等地已出现疫情。户部已做好开仓放粮准备!”
朱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准奏!”
这时工部左侍郎李友直出列奏道:“陛下,林墨此前在奉天殿防水工程中屡献良策,此次潮白河决堤,何不遣其前往一试?”
话音甫落,多位官员相继出班,齐声恳请委任林墨治水。
朱棣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群臣,最终落在李友直身上:“李侍郎此议,诸卿以为如何?”
礼部侍郎立即出列:“臣附议!林郎中既能在奉天殿化解渗水之困,想必对水势亦有独到见解。”
都水司郎中紧接着上前:“陛下,此时危急时刻,应不拘一格降人才,尽快控制水势。林郎中既精于营造,或可另辟蹊径。”
一时间,翰林院、都察院、通政使司都有官员相继出列,奏请之声此起彼伏。
朝堂之上,数十位官员默契地达成一致举荐林墨,仿佛早已商议妥当。
夏原吉与杨士奇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士奇微微摇头,夏原吉便会意地垂下眼帘。
众官员对此早已形成默契,仅需眼神交汇便完成合谋。
推举林墨治水实为一次恶毒的反击。
这些官员中,有的是因新法损了利益欲除林墨而后快。
有的则是担心治水不力要担罪责,急于找个替罪羊。
水患自古便是朝廷头等难题,受技术所限,历来只能靠人力抵御洪患,无非在上游分洪以保下游。
至于堵漏工程,往往徒具形式,实则以性命平息民怨,即便成功亦代价惨重。
当此潮白河与各支流全面泛滥、泥石流频发之际接手此等烂摊子,无异于将他置于烈火上炙烤。
治水成功是分内之事,若失败或损耗过巨,皆是重罪。
故无人愿在此时接手此职。
夏原吉与杨士奇虽知此举包藏祸心,却无从反对。
既然没有更佳人选,此时阻拦必被冠以罔顾大局之名。
二人相视无言,终是力所未逮,未置一词。
“陛下!治水之事,关乎社稷。”钦天监正年过八十,颤巍巍道,“臣夜观天象,心中壑然开朗。林墨既负奇才,正当为国效力。”
朱棣沉吟片刻,转向始终沉默的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朱高炽一呆,犹尤豫豫回道:“儿臣以为林墨虽擅工程,然治水非同小可。潮白河全线告急,非一人之力可挽”
李友直一向自恃耿直敢言,插话道:“太子殿下此言差异,正因形势危急,才需不拘一格用人才。林墨能解决奉天殿渗水,能制‘金刚胶泥’,或许真有治水良策。”
朱高炽忠厚,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因而红着脸默然而立。
朱棣坐视臣子当朝顶撞太子,却置若罔闻。
他何尝不知这些臣子的小算盘,但眼下洪水肆虐,确实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但看着太子束手无策,唯唯诺诺的仪态,朱棣的心情更加阴郁。
“传旨。命林墨即刻前往潮白河督工治水,持金牌令箭,可调动沿河各州县人力物力。有拖延阻挠,阳奉阴违者,朕定斩不饶!”
旨意传出,朝堂上众人神色各异。
李友直低头掩饰着得逞的笑意。
夏原吉面露忧色。
而杨士奇则望向殿外连绵的雨幕,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