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慎汗流浃背赶到诏狱传旨时,林墨正对着京畿地图出神。
桌上摊着几张画满奇怪符号的图纸。
“林先生”
林墨抬起头:“可是为了潮白河决堤之事?”
王景慎一怔,点了点头。
林墨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收起那些图纸。
窗外,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原本太子殿下,还想”
林墨打断他道:“我去。”
王景慎道:“数十位朝臣共同推荐林先生,陛下也”
林墨道:“洪水已经成势,此刻所有堤防都岌岌可危。若强行堵塞一处,洪水便会转而冲击下一处薄弱环节。只要大雨不停,眼下根本是堵不住的。”
王景慎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林墨望向窗外连绵雨幕:“该淹的田地早已淹没,该泄的洪区也已打开。如今河道全线溃乱,在洪水主道上徒劳堵截已无意义。”
王景慎声音发紧:“若什么都不做……”
林墨抬手截住话头:“治水要未雨绸缪,而如今处处险象环生。当务之急是立即组织沿岸百姓向高处转移,清点府库所有舟船准备救援。待水势稍缓,再用速凝混凝土重点加固城镇段的堤防。”
黄淮跺脚大骂道:“吴中、李友直那两个王八蛋,不知贪墨了多少银两,仗着祖上那点恩荫,不为人子,不干好事,待我出去了,第一个参他们个十恶不赦!”
黄淮一边骂,一边开始起草弹劾奏章。
杨溥一如既往沉着冷静,分析道:“眼下情形,是那些人设好了圈套等着林贤弟踏入。但若不去,便是违逆圣意。贤弟不如前去周旋应对,陛下明察秋毫,定能体谅此事本非人力可为。”
林墨听闻后未见太大反应,仿若始终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只凝望着京畿地图出神。
王景慎等三人见他这般情状,皆不敢出言惊扰,默立一旁静候。
这时林墨忽然抬眸,凝视王景慎,问道:“西山那条废弃的前朝运河还在不在?”
王景慎道:“古河道应该还在,前年我随友人打猎路过时,见到百姓在古河道种上庄稼了。”
林墨道:“速速备车,带我去那里看看。”
杨溥这时方才琢磨出味来:“贤弟这是要往古河道引水?”
林墨指向地图:“这条古河道连接潮河与白河中游,地势低洼,河面宽阔,可分泄下游水势,为筑堤争取时日。眼下难题在于各处河堤尽数溃决,寻不到合适的筑基点。具体情形,还须亲赴河道查勘方能定夺。”
王景慎听林墨一番分析,也看到了希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往那条古河道实地勘察一番。”
为了抓紧时间,二人没有坐马车,而是穿上蓑衣,冒着大雨,骑马前往西山古河道。
他们身后,跟着一百名锦衣卫,随行保护。
这一路都是烂泥坑,马腿好几次陷进去拔不出来,非得等路边老百姓铺上柴草才能往前走。
古代的交通就是这样,连碎石路都算稀罕物。
要么改开初期,我们的口号是要想富先修路。
道路不通不顺,物流起不来,所有东西的成本都要暴增。
林墨只是略一思忖,便在一个多时辰后抵达古河道。
当林墨与王景慎抵达古河道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百感交集。
这条前朝遗存的运河虽已废弃百年,却依然保持着清淅的轮廓。
河道宽达三十馀丈,蜿蜒十馀里。
由于长期荒废,河道两岸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灌木,发达的根系牢牢固定着土壤,形成了天然的护坡。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王景慎望着宽阔的河道,不禁感叹。
然而细看之下,问题也显而易见。
由于常年淤积,河床已快要接近河堤最高处,大部分河段被开垦成农田,种植着高粱和粟米。
也正因于此,古河道内并无大量雨水聚集。
只有东侧四分之一的河道尚有水流,但水位很浅很急。
林墨跳下河道,泥水仅没过膝盖。
他仔细观察着水流:西侧来的细流缓缓注入东侧急流,证明这条古河道仍保持着基本的水系连通。
“王大人请看。”林墨抓起一把河床的淤泥,“这些泥沙松软易挖,正适合快速施工。”
他又指向古河道与潮白河交汇处:“立即调集所有可用人力,在此处开挖引水渠。将挖出的泥沙堆在两岸,既能加固堤防,又能加快挖掘速度。”
王景慎仍有些尤豫:“那决堤处的百姓”
林墨道:“治水如用兵,须避实击虚。现在全线防守只会全线溃败,耗尽最后的力量。集中兵力开辟第二战场,才能扭转战局。”
他抓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示意图:“传令下去,各州县,所有民夫、工匠、士兵即刻向古河道集结!三日之内,我们要让潮白河三成的水流改道至此。待主河道水势稍缓,有了稳固的边坡地基,再回头加固城镇段堤防。”
然而,林墨的调令下达后,在各处堤防炸开了锅。
良乡县丞攥着调令,对传令的衙役嘶声道:“回去禀报林大人,下官恕难从命!良乡西门外便是决口,数千灾民就在堤上用沙包挡水,此时调走民夫,无异于纵洪杀人!”
同样的场景在各地上演。
固安县令直接跪在堤上,面向紫禁城方向叩首:“陛下明旨‘河在人在’,臣等宁可殉职于此,也绝不能擅离汛地!”
更有些官员聚在永定河桥残存的桥墩下密议。
一位工部员外郎冷笑道:“他林墨要逞英雄,何必拖我等下水?届时这边堤防失守,那边工程半途而废,这罪责谁来承担?”
“正是此理!”宛平县丞接口,“我等在此死守,纵使城破人亡,也是尽忠职守。若听他所调,便是违逆圣意!”
当首批征集到的三百多民夫稀稀拉拉赶到古河道时,王景慎气得浑身发抖:“这些蠹虫!宁可看着百姓淹死也不愿担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