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内。
林墨自刑部衙门问询归来,刚踏进囚室,黄淮就猛地从草席上站起,连手中的《孟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你可算回来了!”黄淮一把抓住林墨的骼膊,上下打量,“我们在狱中都听说了,同福客栈出了大事!三个刺客?你这书生模样,没伤着吧?”
杨溥放下手中的笔,缓缓卷起正在批注的书卷,拿起一张草甸,坐在林墨旁边。
林墨坐好后,苦笑着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
当说到郭元翠三剑毙敌时,黄淮忍不住拍案叫好:“好身手!这等侠士,该当重赏!”
杨溥一直沉默,突然开口:“且慢。你说太子殿下主动承认那两个随从是詹事府的人?”
“正是。”
杨溥与黄淮交换了一个眼神。
黄淮连忙转移话题,次牙咧嘴道:“定是汉王那厮!他向来嚣张跋扈,眼见林墨屡立奇功,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杨溥却缓缓摇头:“未必。”
“不是他还能是谁?”黄淮愤愤道。
杨溥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林贤弟推行的新式工法,不知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林墨自然明白。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报复来的如此之快。
杨溥道:“工部每年营造工程,预算何止百万。你这一番革新,省下的银钱,原本都是某些人的囊中之物。更不必说那些靠传统工法吃饭的工匠世家,那些靠采买建材中饱私囊的官吏”
黄淮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想杀林墨的,可能不止一方势力?”
杨溥点头:“汉王固然可疑,但赵王也未必干净。甚至工部内部”
他欲言又止。
林墨只觉得后背发凉。
杨溥继续道:“还有那些世代承袭的工匠世家。你要求工匠识字,他们祖传的技艺就不再是独门绝活。这断的不是财路,是命根。”
黄淮突然冷笑:“照你这么说,满朝文武都想让贤弟死?”
杨溥道:“那倒未必。但愿意他活着的人,确实不多。”
牢房里一阵沉默,只听见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林墨淡然起身,从墙角取来水壶,给三人的茶杯都续上热水:“其实最危险的,是那些表面赞成新法的人。”
黄淮和杨溥同时看向林墨。
“反对的明枪易躲,赞同的暗箭难防。”林墨捧着茶杯,“若有人假意支持,却在工程中故意出错,届时不仅新法失败,我这项上人头也要书着日子落地。”
杨溥忽然回头看向牢门方向,轻声道:“林贤弟此行去同福客栈,都有谁知情?”
林墨皱眉思索:“我只告诉李时要去钢窑考察,顺道在客栈歇脚。那家同福客栈也是临时找的地方。”
杨溥道:“这就对了。你夜幕出门,当晚就遭行刺。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黄淮猛地站起:“你是说这诏狱里也有汉王的眼线?”
杨溥道:“何止汉王!从文瑾踏出诏狱那一刻起,就有人通风报信。否则那些刺客怎会如此精准地掌握你的行踪?”
黄淮感到一阵寒意:“我原以为诏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杨溥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反之亦然。如今看来,这诏狱怕是早已千疮百孔。锦衣卫、狱卒,甚至送饭的杂役,都可能是别人的耳目。”
黄淮气得胡子发抖:“岂有此理!这可是诏狱!”
杨溥道:“正因为是诏狱,才更容易被渗透。各方势力在此安插眼线,监视你我,也互相监视。林贤弟这些时日的作为,早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林墨回想起近日种种细节:总在牢房外徘徊的某个狱卒,送饭时总要多看两眼的杂役,还有那些偶尔“路过”的陌生面孔。
林墨轻叹:“看来我确实大意了。”
黄淮重重放下茶杯:“文瑾!从今日起,你的饭食都由我先尝!”
林墨摇头道,“不必。他们现在不敢。皇上刚发了火,锦衣卫还在外面守着,这时出手太蠢。”
“那何时”黄淮追问。
“等。”林墨看着跳动的灯焰,“等这场风波过去,等所有人都放松警剔,等新法推行到关键处。那时候的杀招,才会真要命。”
杨溥轻轻道:“既然如此,林贤弟有何打算?”
林墨望向铁窗外沉沉的夜色:“我们都是油锅滚过来的人,还怕这个?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们要的是我慌乱,我偏要更从容。”
杨溥看了林墨一眼:“看来林贤弟早已看透其中关窍。”
黄淮闻言,忽然大笑:“好!明日就让李时多带几个学徒来!让那些人都看看,咱们在诏狱里过得何等自在!”
次日。
林墨在李时陪同下,由百名锦衣卫护卫,声势浩大地巡察北平周边钢窑。
身为工部正五品郎中,在地方官员眼中已是显要。
林墨此行一是为了装个逼,故意给反对他的人看看,总有那心性浮躁者会按捺不住,使出昏招。
第二,才是林墨的主要目的。
此行他要实地评估各钢窑是否具备生产钢筋的条件,详察炼炉、矿料、焦炭、匠艺、产能等要素,以定取舍改造之策。
林墨在原来的知识框架下,借助天工心印精细设计了一套古代条件下生产钢筋的方案。
本方案的内核思想是:放弃对“均匀合金”和“完美规格”的追求,转而利用成熟的传统工艺,通过“复合结构”和“机械加工”来达到“等效性能”。
目标是制作出抗拉强度远胜木材、竹材,能够与古法混凝土协同工作,且能够进行小批量生产的条状钢材。
满足“粗细均匀、抗拉抗折、易与混凝土粘结”三大须求,全程无电力、无规模化轧制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