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汉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朱高煦铁青的面容映照得阴晴不定。
他手中的密报已被揉作一团。
先是段毅派出得人刺杀江道才失败,江道才居然跑到诏狱去躲避追杀,这是摆明了要反水,公开打他汉王的脸。
接着又收到一条密报:有人刺杀林墨,不但没得手,反而全被反杀。
朱高煦怒火中烧,突然暴起,一拳狠狠砸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三个刺客,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从尽数击杀?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收拾不了!全都是蠢货!”
朱高煦拍着桌子大骂:“这个林墨,身边何时多了这样的高手?查!给本王查清楚!”
杨怀忠垂首立于阴影中,声音低沉:“殿下息怒。如今朝野上下都将矛头指向乐安,此时再动,恐落人口实。不如暂且”
“暂且什么?”朱高煦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密报狠狠踩在脚下,“既然满朝文武都认定是本王所为,本王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枉担了这个罪名?”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京城方向,眼中寒光闪铄:“太子倒是演了一出好戏,说什么詹事府的随从。当真以为本王会信?”
杨怀忠缓步上前,拾起地上的纸团:“殿下,那随从的剑法确实诡异。据目击者说,三剑毙命,皆在要害。这等身手,绝非寻常护卫。”
“你的意思是”
杨怀忠道:“现在敢动林墨的,诸臣我认为不会。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属下以为,刺杀这件事,除了赵王就是太子。”
“太子?!”
朱高煦大眼瞪小眼:“你说赵王我倒是相信,那个王八蛋恨不得把这件事嫁祸到本王身上,这是他的老手艺了。若说我那大哥,本王断断不会相信!”
杨怀忠丝丝笑道:“王爷,您还是过于耿直了。此事复杂,但也简单,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可能。太子所为,不是真的要杀林墨,而是演了一出苦肉计,让林墨被人刺杀,好嫁祸赵王和王爷您”
朱高煦抬手打断道:“我那蠢笨如猪的大哥有这伎俩?”
杨怀忠三角眼眯着:“王爷,您可别忘了,他的好大儿”
“朱瞻基!”朱高煦身子忍不住震了一下。
杨怀忠道:“王爷您想想,林墨被刺那日,那个神秘高手为何突然出现,好象根本就是有所准备,三剑刺死三个顶尖刺客,居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正常来讲,遇到刺客行凶,定要留个活口追问幕后真凶,可他们是自导自演,自然要杀人灭口。”
朱高煦似乎悟出什么:“自导自演?”
杨怀忠颇为得意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属下所说太子所为,并非太子本人授意,而是太子一系有人要杀林墨!”
朱高煦闻言更惊:“何出此言?”
杨怀忠道:“王爷您仔细品,紫禁城预算案重新厘定之后,谁受损最大?”
朱高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太子党!”
“对了!”杨怀忠道:“林墨虽然也是太子党,但他动的却是太子身边那些党羽实实在在的利益。他们因此忌恨林墨,谋定而杀之,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您别看林墨受到太子和皇上的器重。但是,底下的大臣,我们的人,赵王的人,太子的人,除了夏元吉、杨士奇、王景慎,我敢肯定,都盼着林墨赶紧死!林墨要说继续推行新法,不知还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其中任何一方对他下死手,都不奇怪!”
朱高煦道:“此人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若是能收为麾下”
杨怀忠连连摇头道:“难!林墨此人,在诏狱七年,非但没有颓废,反而接连拿出冲天架、金刚胶泥这等奇物。如今身边又出现这等神秘高手,其中必有高人暗中保护。”
朱高煦眯起眼睛:“高人?”
杨怀忠道:“王爷您想,这林墨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如同草芥,如何会在奉天殿地基渗水事故后脱颖而出,倾刻间就变成了一个上知天文地理,下同诸子百家的奇才?徜若无有高人暗中指点,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你说,那位高人是谁?”朱高煦指着杨怀忠鼻尖道,“你可别给我说是朱高炽那个废物!”
王怀忠贼眼一翻,低声道:“王爷还看不出来吗?”
“少废话!说!”
“当今圣上!”
“什么?!?”朱高煦白眼仁都浸出血丝,“你是说,林墨这小子如今这么狂,这能耐,全是靠的父皇?”
杨怀忠道:“林墨这七年牢狱之灾,正是陛下对他的考验和历练。王爷别忘了,此人曾随解缙参与《永乐大典》的编篡,尤其是在物部造诣很深,陛下正是看重这一点,才让他在诏狱中潜心研究学问,并在暗中给与照顾属下听说,现在林墨的牢房里,还堆满了《永乐大典》各类书籍”
杨怀忠低眉观察着朱高煦的反应,见对方认真听着,接着道:“王爷您再想,当初解缙一案牵扯甚广,凡是和解缙有牵连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被处决,唯独这个林墨,为何还留着他一条小命?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怪不得林墨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竟然让父皇如此器重,三番五次给他嘉奖升官,原来是在暗中培养此人?”
杨怀忠小声道:“王爷,事不宜迟啊!”
“恩?什么事不宜迟?”朱高煦一时没反应过来杨怀忠说这话的意思。
杨怀忠道:“您是不是还期望有朝一日,皇上能废了太子,立您为储君,将来克承大统?”
朱高煦眼角一抽:“不可能吗?!”
杨怀忠道:“并非不可能,只是按照如今的态势发展下去,绝无可能。”
朱高煦冷笑:“接着说!”
杨怀忠道:“陛下深谋远虑,这些年打压了不少太子党的官员,就如那东宫属官黄淮、杨溥等人。从表面上看,太子一系遭到重创。但却将林墨这种能臣暗中保护在诏狱,脱离所有人的视线,悉心培养,直到树大生根,已成可造之才。才让他横空出世,方才令众人惊叹。直到这时,属下才看懂皇上下的这步棋。在关键时刻,让他出来,维护太子权威。”
朱高煦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陛下明面上打压太子党,实际又给太子暗中培养中坚力量,用来对付我们。照你这么说,除了林墨,还有其他太子党的能臣,还没有暴露出来?”
杨怀忠点头道:“有这种可能!”
朱高煦听闻此言,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他原本指望,只要太子党的人还在诏狱没有得到特赦,他就有机会。
现在看来,皇上竟然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见朱高煦耷拉个脑袋只叹气,杨怀忠阴恻恻地道,“王爷也不必气馁,事在人为,既然明的不行,何不来暗的?林墨不是要推广新工法吗?不是要培养工匠吗?这其中的纰漏,可多得很”
朱高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说得对。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好生‘关照’林大人手下的工匠。工程上找不到突破后,咱就从人身上找!”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杨怀忠躬身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陛下派了锦衣卫护卫,恐怕”
“锦衣卫?”朱高煦嗤笑一声,“本王自有办法。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到锦衣卫我们的人那里。既然他们都怀疑本王,本王总要表个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