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里,徐载知终于把所有的素材带子看了一遍,记下了关键的点。
此时,正在奋笔疾书的徐载知不断把脑海中剪完的画面转化为纸上的符号和文本。
当徐载知从那种近乎禅定的创作状态中抽离出来时,他长舒一口气,放下铅笔,感觉整个后背都有些僵硬。
也就在这一刻,他那因高度专注而屏蔽掉的感官,终于接收到了来自外界的信息。
一股熟悉的,带着微甜的桂花香气,不知何时已悄然充盈在他身侧的空间里。
他连忙转头,剪辑室的灯光下,秦语就俏生生的立在他身边。
秦语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精巧的锁骨,下身是一条烟灰色高腰西装长裤,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愈发修长挺拔。
她的袖口卷起一截,露出手腕上那块精致的魔都牌手表。
整个人一如初见的讲究与体面。
她就这么看着徐载知创作,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其实秦语也只来了十几分钟,她本想打个招呼,却看到徐载知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的姿态,便没有出声打扰,反而饶有兴趣的在一旁观察起来。
起初,她只觉得那些稿纸上是些杂乱的鬼画符。
但她毕竟是人大新闻系的高材生,对电视制作流程亦有涉猎,很快就看出了些门道,只是徐载知的笔迹不算上乘,辨认起来有些费力,可当她逐渐看懂后,心中的逐渐多了几分惊讶。
这个青年,竟是在用一种近乎于手绘的笨办法,在纸上严谨的复现、编排一段结构复杂的短片。
此时,见徐载知终于回过神,她也没有多馀的客套,动作简单而直接,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桃酥,轻轻放在了徐载知那堆稿纸旁。
“值夜班,吃点吧。”
她的声音清脆,象是山间的泉水,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徐载知定睛一看,是桃酥。
徐载知看着那包点心,又看了看秦语,笑了笑:“谢谢,你怎么也在这?”
作为唯二被分到评论部的人,虽然秦语提前一年实习过,不过按规矩说,依旧算是新人,两人天然的带有一种微妙的同届情谊。
这段时间在办公室和食堂偶遇,也都会点头打个招呼。
只不过,相比于徐载知这两周在现场和机房摸爬滚打,眼前的秦语始终保持着一种精致和体面。
在部门里,这位根正苗红的人大才女,毫不掩饰的崭露着自己的才华,徐载知没少在工作中听到同事夸她。
这些夸赞,无关于她本人美丽和精致讲究,是纯粹的才华。
而且她前两天写的一篇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评论文章,又获得了部里的一致好评。
她就象一本行走在时代红尘中的新闻观点合集,观点鲜明,导向明确,理论功底深厚得让老编辑们都点头称赞。
“我值夜班,”秦语的回答滴水不漏,决然不提什么听到的风语,“我打水路过,看到这里灯还亮着,怎么,剪辑室也有夜班?”
“那倒没有,”徐载知笑着解释,拿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香甜酥脆,感觉要比后世的酥香,缓解了些许疲惫。
“不赶急活儿的时候,这儿晚上没人。”
“今天刘老师有个活儿交给我,我琢磨着是个机会,就接下来了,怕做不好,晚上这没人,正好可以安安静静试试我的想法。”
秦语有些快人快语,说道:“就是你那些面试的时候的大胆想法?”
徐载知听到秦语再度提到了他面试的事情。
其实,这段时间对此还打听过,面试的信息未透露到基层的工作人员,某种意义上是保密的。
所以,一如他初见秦语时的猜测,这个首都姑娘只怕不仅是本人优秀,背后的信息渠道也不一般。
所以,听到秦语提起,他也没什么避讳,坦然说道:“年轻嘛,当然是要多多实践的。”
秦语瞬间了然。
徐载知不是看不出那是坑,他是把坑当成了机会和舞台。
有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侠客气。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稿纸上,那密密麻麻、逻辑严谨的排布,让她心中对于徐载知纸上谈兵的印象开始动摇,这个青年似乎真的想要做出些什么。
这人,真有趣。
其实以她的信息渠道,她当然知道些东西,只是包括自己的父亲都还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她更不敢妄下定论。
而眼前这个青年,到底是知道些什么呢,还是自己察觉到了什么呢。
此时徐载知说话了。
“对了,”徐载知三两口吃完一块桃酥,象是想起了什么,“你来得比我早,对台里熟,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我们台里的配乐素材库在哪里?我想找点合适的音乐。”
徐载知说道。
秦语闻言,第一次露出了莞尔的笑意,调侃道:“你一个剪辑室的人,不知道配乐库在哪?这里放着的还不够你用?”
徐载知挠了挠头,竟然有些窘迫,说道:“老师傅们常用的都在这儿,但都不是我想要的,而且这两周净跟着学长跑腿打杂了,哪有时间把台里犄角旮旯都研究透啊。”
看到他这副模样,秦语点点头,干脆利落的说:“可以,跟我来吧。
在秦语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了评论部的楼,来到了另一处小楼,秦语轻车熟路的从值夜的大爷那边拿到了钥匙,带着徐载知下了地下一层。
“要是你问别的,我还真不一定能帮上你,但是这里和数据库在同一栋楼,我写东西查资料经常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位于的下一层的配乐库。
推开门,一排排的铁架子,整整齐齐的磁带摆放着,从《黄河大合唱》到革命样板戏,从各省市民歌到国外友好访问的交响乐团录音,应有尽有。
徐载知一头扎了进去,他凭借着后世的记忆,在铁架子中快速翻找着,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盒磁带上。
德沃夏克的《e小调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
秦语跟了过来,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疑惑。
“《自新大陆》?”
“对,就是它。”
徐载知如获至宝。
这东西现在用的人很少,一般人听名字也很陌生,实际上活在2025的人,只要一听就熟悉。
真的那种,你不知道是啥,但是你一定听过的音乐。
“徐载知,”秦语仿佛一个专家一样,提醒道:“这首曲子的基调是宏大、辽远,甚至带着一丝对故乡的思念和对新世界的憧憬,用在红星机械厂技术革新这样的工业题材上,是不是文不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