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同事们麻利的收拾东西,彼此道别,言语间带着一天工作结束后的轻松。
谁说这个年代的人爱工作的?
甭管哪个年代,对下班的热爱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孙鹏晚上家里有事,将最后一盘整理好的磁带码放整齐,拍了拍徐载知的肩膀说道:“学弟,听我一句劝,这活儿就是个坑!”
“但是老刘那人没坏心,就是个老顽固,死要面子。”
“你别跟他较真,随便弄弄得了,明天把面子给足了,他保准看都懒得看,自己就上手剪完了。”
徐载知抬起头,笑了笑:“谢谢学长,我心里有数,等我发工资,一定请学长吃顿好的。”
“行了吧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兜里比脸还干净。”孙鹏不在意的摆摆手,“改天我带你去搓一顿吧,走了啊,别熬太晚!”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
徐载知独自去食堂吃了顿的晚饭,一荤一素,米饭管够,虽然口味上不及后世食品工业加成下的饭菜,不过九十年代的物资也算是丰富起来,滋味也是不错的,最重要的,不收钱。
吃完饭,徐载知返回了剪辑室,他要让90年代人看看,什么叫做职场恶习,卷起来。
潜龙在渊,这就是他此生第一个战场。
他坐到那套复杂的线性编辑系统前,戴上耳机,开始了他穿越后的第一次独立创作。
然而,现实的第一记耳光,来得又快又响。
他的计划很清淅,三分钟的短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快速、凌厉的剪辑,将那些沉闷的素材重新激活。
这两周的学习,他自认为已经摸透了这台机器的理论,准备大干一场。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交叉剪辑,将厂长讲话的无声画面,和工人操作的特写画面交替出现,形成一种视觉上的节奏感。
“a带,01:12:35:14,出点。”
“b带,00:48:15:21,入点。”
他盯着监视器上跳动的数字,在按键的控制器上小心翼翼的输入。
按下执行键,两台播放机嗡嗡的开始预卷,十几秒后,监视器上画面一闪,录制完成。
他立刻回放,然而,屏幕上呈现的画面让他眉头紧锁。
工人的特写提前了半秒切入,把厂长一个关键的挥手动作给吃掉了,显得不伦不类。
“怎么回事?预卷时间有物理延迟?”
重新来过!
这一次,他将时间码校对得更加精确。
但结果依旧,画面切换的点总是有那么几帧的延迟或提前,仿佛这台机器有自己的脾气。
他连续试了四五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和预想的有细微的出入。
他引以为傲的、精确到帧的剪辑技巧,在这台存在物理误差的机器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些在后世用鼠标轻轻一点就能实现的“j-cut”、“l-cut”等高级技巧,在这里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他就象一个习惯了用北斗导航的现代人,突然被扔进了没有路标的原始森林,所有的经验都失效了。
“冷静,徐载知,冷静下来……”
徐载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他想了想,问题不在于他的想法,而在于他试图用一套未来的标准,去要求一台三十多年前的机器。
他必须找到一种这台机器能听懂的语言。
许久,他猛的睁开眼,从旁边的桌上拿来几张干净的稿纸和一支铅笔。
他重新将素材带一盘盘的放进播放机,这一次,他看得无比缓慢和仔细。
每看到一个可用的镜头,他都会立刻暂停,然后在稿纸上记下它的内容、情感基调,以及最重要的实际播放时,监视器上显示出的、存在物理误差的起始和结束时间码。
紧接着,他在另一张稿纸上,画出了一个简陋的、类似后世非线性编辑软件的时间线。
上面是视频轨道,下面是音频轨道。
他开始用笔将脑海中那个成型的、充满节奏感的片子,翻译到这张纸上。
“工人抬头,用a带,01:15:22:08,持续1秒10帧。”
“紧接,齿轮特写,用b带,00:55:03:11,持续2秒。”
“音频,工厂噪音提前半秒进入,与画面形成声画对立。”
他正在用这种纯粹的熬时间的办法,将一个属于2025年的复杂剪辑逻辑,一点点的拆解、转译成这台老旧机器能够一步步执行的指令。
剪辑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
与此同时,评论部的一间办公室里,秦语正在写一篇评论稿的初稿。
新闻工作不分昼夜,可人要分,自然就有白班夜班。
秦语作为评论部新人,值夜班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她揉了揉手腕,推开了窗子。
首都酷热的夜,窗外勉强有几丝风。
可这时,她却听到了安静的夜中,隔壁办公室的声音。
“那新来的大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老刘那么明显的坑都往里跳!”
“可不是嘛,我刚路过剪辑室,灯还亮着呢,估计还在那儿傻乎乎的加班呢。”
“怎么回事?”
“老刘的片子被老陈毙了,他一扭头就把结尾那活儿甩给那大学生了,那小子也是个愣头青,居然还真接了!现在还在剪辑室熬着呢!”
“哈?这不明显是甩锅嘛!这大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这都看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年轻人就是实在,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秦语听着这些议论,秀眉微蹙。
新来的大学生?
评论部今年就进了两个人,那说的还能是谁,徐载知呗。
秦语对于徐载知的印象很深。
面试后,她通过父亲的渠道,偶然听来了面试场景,得知今年本来规矩的面试里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大胆家伙,叫做徐载知。
那个青年面对一众台里的领导,侃侃而谈,抛出了石破天惊的“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据说现场把一众领导听的一愣一愣的,新闻中心的副主任老王还当场给那个小子上了一课,可惜被怼回来了。
说真的,她当时觉得那个叫徐载知的,纸上谈兵的味道大极了,这个青年仿佛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导向,读书的时候老师没教他吗?
这也是初见时她对徐载知说很大胆的原因。
但是在人事处初见时,两个人简单的对话中,她看着那个眼神平静、不卑不亢的青年。
秦语又觉得,他的沉稳不象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更不象是个口出狂言的莽撞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人。
会是一个看不透职场陷阱的傻子吗?
秦语的直觉告诉她,绝不可能。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般在她心中种下,生根发芽。
他明知是坑,为什么还要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份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有些无法专心工作,手下的稿纸上,她信手拈来的妙语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她忽然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小包桃酥,这是她今天带来准备当夜宵的,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