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雨后泥泞的官道上缓慢行进,车轴转动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郊野里传出很远。
孙在庭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缰绳,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洗过的灰白天际,一言不发。
拉车的黄牛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气。
赵晟坐在铺着干草的车板上,靠着一袋不知装着什么的麻布口袋。
他能感觉到车厢随着每一次车轮陷入泥坑又被拽出时产生的颠簸,也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气息。
他侧头看了一眼孙在庭的背影。
从离开外院那座孤零零的小院开始,这位一向话多得有些烦人的师兄就变得沉默了,只是专心致志地赶着车,偶尔才会用鞭杆轻轻敲一下牛屁股,提醒它别走神。
赵晟收回目光,没有去问。
他重新闭上双眼,舌尖轻轻抵住上腭,心神沉入丹田。
按照【周天采气法】的口诀,他开始调整呼吸。
吸气时,意念中一口清气被缓缓纳入。
呼气时,浊气自口鼻间悠长排出。
随着这个过程的重复,口中津液缓缓分泌、汇聚。
他没有急于吞咽,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口津液充盈甘甜,才将其分为三口,伴随着意念的引导,缓缓送入丹田气海。
就在那股细微的暖流沉入丹田的瞬间,一股与气血截然不同的暖意自空无一物的气海中凭空生出。
它比之前练习时更加凝练,如同在漆黑的深井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星,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眉心深处的【万法图录】随之亮起。
【恭喜你经过克苦练习,周天采气法经验+1】
那一缕新生的淡金色气息,随着提示的出现,又壮大了一分。
它不再是稍纵即逝的感应,而是化作一缕可以被清淅感知的实体,在他的丹田内缓缓盘旋。
赵晟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因金皮大成而显得无比坚实的身体,此刻多了一分内在的灵动。
如果说筑基是将身体这只碗烧制得坚固厚实,那么现在,这只碗里终于开始盛入了第一滴水。
牛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官道渐渐变得平整,路边的景象也热闹起来。
能看到挑着担子的货郎,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路人。
空气中泥土的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人间的烟火气。
郫都县,到了。
牛车没有进城,而是沿着城墙外的一条辅路,最终在一处并不起眼的街角停下。
赵晟跳落车,抬头看向面前的铺子。
一块半旧的黑漆木匾,上面是三个遒劲的楷书——济世堂。
门面不大,就是寻常的两间铺面,青砖黛瓦,门窗都是用桐油漆过的原木色。
门口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窗台上一盆兰草长得正好。
孙在庭将牛车拴在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招呼赵晟拿上包袱,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股淡淡的药草混合着陈木的干燥气味迎面而来,闻着让人心安。
铺子里的陈设一目了然。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红木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能映出人影。
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写有药材名字的白纸标签。
柜台后,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正低头用一杆小小的铜秤称量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身形干瘦,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颈皮肤枯槁,象是失了水分的老树皮。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
赵晟的目光与他对上,心中微微一凛。
那张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双眼却象是藏在枯草丛中的鹰隼,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唐老,我送人来了。”孙在庭收起了在外的那副散漫模样,对着轮椅上的老人抱了抱拳,语气里带着几分躬敬。
被称作唐老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孙在庭身上移开,落在了赵晟的身上。
那道目光象是带着实质的重量,从头到脚,将赵晟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赵晟平静地与他对视,不闪不避。
过了片刻,老人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象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田七。”
他朝着里屋喊了一声。
“唉,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
很快,一个和赵晟年纪相仿的少年从药柜后的帘子下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布短打,身形瘦小,但手脚麻利,脸上带着几分机灵。
“德叔,您叫我?”少年跑到柜台前,好奇地看了看孙在庭和赵晟。
“带他去后院,把西厢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唐汝德吩咐道,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好嘞。”田七脆生生地应下,转头对赵晟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这位师弟,跟我来吧。”
赵晟对着唐汝德和孙在庭各行了一礼,便提着包袱跟着田七走进了里屋。
帘子落下,隔绝了前堂的光线和声音。
前堂里,只剩下孙在庭和坐在轮椅上的唐汝德。
孙在庭自己找了条板凳坐下,从柜台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
唐汝德见没了别人,于是也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这孩子不简单啊,怎么不带上山反而送我这来了。”
他一眼就看出赵晟是金皮筑基,而且已经入了品,少有的好苗子。
“大老爷的意思是,让这孩子先在你这待着,入世修行,磨磨性子。”孙在庭喝了口水,将唐啸干的安排简单说了一遍,“您老多费心,盯着点。”
唐汝德转动轮椅,来到柜台前,“唐门的好苗子,送到我这瘸子手里,是想让他学着怎么当个坐堂先生?”
“您老心里明白。”孙在庭放下茶碗,“有些东西,虎踞山上学不到。”
唐汝德抬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孙在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随后孙在庭在交代完事情之后也不准备多留,直接就准备离开,这倒是让唐汝德有些意外。
于是下意识叫住了对方。
“你等等。”唐汝德疑惑地打量着对方,看了片刻后狐疑地说到,“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往常你来我这可没这么消停,今怎么突然变了性子,遇上事儿了?”
孙在庭闻言腰板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唐老说笑了,我性格内向,向来如此。”
唐汝德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态,脸上闪过一丝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