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只是为身体这只碗打好了底,让它不至于漏水,但碗里究竟要装什么才是修行的根本。”
孙在庭的声音不高,在这空旷的小院里却很清淅,随后又继续问道,“你可知道,‘炁’是什么?”
赵晟摇了摇头。
他筑基有成,能感受到体内气血奔涌,筋骨坚实,却对这更为玄妙的层次一无所知。
“万物皆有炁。”孙在庭的手指在赵晟肩头的几处穴位上轻轻点了点,“山石草木,鸟兽虫鱼,乃至你我呼吸的这口空气,都由炁构成,它是构成这方天地最根本的东西。”
“而人,生而为人,体内便藏着一缕最精纯的本源之炁,我们称之为‘先天一炁’。”
“这先天一炁乃是父母精血媾合,神与气合,于胎中孕育而成,而随着日落而息,饮食起居,生老病死,这口先天一炁便在不知不觉中随着年岁增长,七情六欲,外感内伤而逐渐消耗。”
“待到这口炁耗尽了,油尽灯枯,人也就到了大限之际。”
“许多人穷其一生都难能真正利用这股炁,甚至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而真正有资格调用这份炁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孙在庭的的指尖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圆,继续解释道,“无论是玄门道法,还是武道修行,说到底都是在琢磨怎么用好这口‘先天一炁’。
用它去撬动天地间更广阔的炁,引为己用,所以这世上所有的修行人不管名头再多,根子上都只有一个称呼——练炁士。”
赵晟静静地听着,这些话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过去他只知练拳,只知搬运气血,锤炼筋骨,以为武道的极致便是将肉身打磨得坚不可摧。
此刻他才明白那只是最表层的功夫。
“练炁士,从低到高,共分九品,品级越高,能调动的炁便越多,手段也越是神鬼莫测。”
孙在庭踱了两步,走到了院子中央,“而从一个筑基完成的凡人,要迈入这扇门,成为最低的九品练炁士,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识炁’。”
“你要先能感知到自己体内那口‘先天一炁’的存在,才能谈得上后面的修行。
这个过程,也被称为入品。”
赵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孙在庭见他神情专注,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笑意:“行了,道理讲再多也没用,还得自己试,我现在教你入品最基础的法子,咽津纳气。”
赵晟依言在院中站定,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放空。
“舌抵上腭。”孙在庭的声音从旁传来,“守住心神,什么都别想,静静等着。”
“我接下来要传你一门最基础的练炁法门,名为【周天采气法】,你记好了,口诀是……”
孙在庭将一段不算长的口诀念了一遍,又详细讲解了其中呼吸吐纳与意念配合的关窍。
赵晟默默记下,在心中反复演练。
口中依旧保持舌尖轻轻抵住上腭。
起初,他口中并无异样,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渐渐感觉到舌下有津液开始缓缓分泌,起初只是一丝,后来渐渐汇聚成一小口,清冽甘甜。
“感觉到了?”孙在庭的声音再次响起,“别急着咽,等它再多一些。”
赵晟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直到感觉口中津液充盈,才听到孙在庭的下一步指令。
“好,现在分三口,将这口津液缓缓咽下,咽的时候,神随意走,引导其顺着你的喉咙,一路沉到了你小腹三寸之下的丹田里。”
赵晟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口中的津液分为三股小心翼翼地咽下。
第一口,他不得要领,津液顺着食道滑入腹中,意念也跟丢了,只觉一阵暖意在胃里散开。
赵晟定了定神,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股暖流之上。
第二口咽下他终于勉强捕捉到了一丝轨迹,那股暖意似乎真的在沉入小腹,但依旧模糊不清稍纵即逝。
第三口,他更加专注,津液入喉,他能清淅地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暖线,穿过胸腹,最终落在了丹田的位置,然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有点意思了。”孙在庭点了点头,“这便是‘咽津纳气’的门道,你每日便照此法练习,什么时候能在丹田里感觉到那股暖意不再消散,而是盘踞下来,形成一个气旋,你便算是摸到‘识炁’的门坎了。”
“不过倒是也不用操之过急,这东西看天分,也看机缘,寻常弟子,筑基之后,快则七八天,慢则一两个月,总能感应到炁感,你根基打得牢,想来也慢不到哪去。”
孙在庭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嘛,当年用了一天。”
实际上,他用了三天。
不过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吹牛又不犯法,又何况自己本身在当年的唐门弟子中已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赵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咽津纳气”的过程。
他的动作从生涩到熟练,口中津液分泌的速度越来越快,意念引导暖流沉入丹田的轨迹也越来越清淅。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奇妙的体验之中,浑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完成这个过程时,当那股暖流再次沉入丹田的瞬间,他眉心深处的【万法图录】,忽然微微一震。
一片朦胧的光影在他意识中展开。
一个代表着盘膝吐纳小人的全新图标,在图录上缓缓亮起。
旁边,一行小字随之浮现:
赵晟心中一动,没有任何尤豫,立刻将那枚代表着【生生不息】的词条从【八段锦】的根基上剥离下来,附加在了刚刚录入的【周天采气法】之上。
几乎是在附加完成的同一时刻。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精纯的热流,猛地从图录中涌出,顺着他意念的轨迹轰然灌入他的丹田。
原本只是如一缕游丝般若有若无的暖意仿佛被浇上了一勺滚油,瞬间壮大。
那不是错觉。
赵晟清淅地看到,在自己空空如也的丹田气海之中,一缕淡金色的气息凭空而生。
它起初只有发丝般粗细,却凝练无比,如同活物般在他的丹田内缓缓盘旋游走,散发着一种温润而绵长的力量感。
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感知,就能体会到它的存在。
它就在那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除了气血与筋骨之外,拥有的第三种力量。
这便是……炁!
赵晟缓缓睁开双眼。
院子里很安静,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
孙在庭正靠在廊柱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草茎叼在嘴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赵晟。
他看到赵晟睁开眼,便懒洋洋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找到点感觉没?别灰心,第一天都这样……”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看到赵晟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却比之前多了一样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仿佛两泓深潭之下有了活水在流动。
孙在庭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叼在嘴角的草茎也忘了咀嚼。
他察觉到赵晟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他这等高手,根本无法察觉。
原本那个气血雄浑、根基扎实的少年,此刻周身的气息却多了一丝圆融与内敛。
就好象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在最后一锤之后,所有的火气都尽数收敛,化作了内里的精钢。
孙在庭脸上的懒散笑意僵住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凑近了些,眼睛微微睁大,盯着赵晟的脸,象是要从上面找出什么东西来。
“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你感应到了?”
赵晟看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孙在庭愣在了原地。
不是吧。
真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