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等慈山老道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周身酸痛不已。
愣了一会,忽然想起昏迷前听到最后一句话,霎时好似掰开八瓣顶梁骨,一桶冰水浇下来,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紧张兮兮地往两侧看去。
没有牛头马面,也不见黑白无常,这才长出一口大气,拍着胸脯连道好险。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现在还能喘气,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就在他暗自庆幸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开口,忙转过身去,只见眉疏目朗的少年道士手捧茶盅,一脸冷笑。
猛地打了个寒颤,顾不上狼狈,跪在地上邦邦磕头,哭爹喊娘地乞求讨饶:“仙长!仙长!饶命啊!小老儿有眼无珠,冒犯了仙长!还请仙长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千万饶我一命!”
这会他学聪明了,不称“道友”,改呼“仙长”了。
“行了,别磕了,我这儿不兴这个!”
陆昭懒得瞧这妖道丑态,故作不耐地摆了摆手。
“我且问你,回去之后,打算如何跟你家观主交代?”
慈山老道抹了把额上的血,想也不想道:“就说来的不巧,恰逢黄花真人出山做法,不在家您看成吗?”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昭的脸色。
陆昭不置可否,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来这借口你早就想好了。”
慈山道人老脸一红,讪讪低头。
“行,就这么说。不过”
见陆昭同意,老道整个人如释重负,可还没彻底放松,又听他话锋一转,刚放下的心腾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拱了拱手,哭丧着脸道:“仙长有什么需要小老儿做的尽管吩咐!只要小老儿能办得到,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推辞!”
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他对陆昭算是怕到骨子里了。
兹要能活命,哪怕让他当众在屎坑里打滚儿,也只当是洗澡了!
“别害怕,我毕竟也不是什么恶人。”
陆昭沉吟片刻,大手一挥:“这样吧,你回去后,替我跟你家观主带个话。告诉他,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念在尔等是初犯,这次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你们仍若不知悔改,还敢胡来,再让我撞见,断不轻饶!”
“说不得便会将长春观连根拔起!”
“你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老道点头哈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仙长教悔,小老儿铭感五内!回去一定亲口转告观主师兄,绝不再犯!”
“记住你的承诺。小金,把衣服还他,让他走罢!”
多目金蜈领命,将衣袍丢给老道,后者千恩万谢,草草披了,连滚带爬出了观门,兔子似的窜进林子,眨眼消失不见。
“这妖道,逃得倒快!”
陆昭嗤笑一声,对众徒弟道:“为师方才点了他的环跳穴和委中穴,让他一走路就腰酸腿软,不能持久,还在他体内注入一缕赤明真气,无论其逃至何处,只要不超三里,我便能知其方位,绝对不会跟丢。”
八虫闻言,尽皆欢喜:“师父好手段!”
红蛛率先问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那妖道做事谨慎,胆子也小,先让他跑上一会,免得打草惊蛇!”
陆昭对此早有计较,对大徒弟道:“你一身金甲太过碍眼,体型又大,动起来呼啸生风,不宜藏匿,留下看门。”
又对七蛛道:“你们身轻足健,来去无声,待会跟为师一道,半炷香后出发!”
“遵法旨!”
七蛛语气娇俏,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儿。
陆昭忽然想到什么,严肃警告道:“路上不准说话。”
七蛛身子一僵。
做好分工,陆昭转回前堂将之前准备的两沓黄符揣进怀里,又把能随身携带的法器尽数带了,外加了一葫芦的回元灵丹。
虽然据慈山老道交代,长春观上下都是些邪门歪道,且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观主慈海真人亦是如此,实不足为惧。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眼见为真,不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无论如何,多留后手总是无害。
而且他翻箱倒柜准备多半天,总不能就拿出来晒晒!
那不白折腾了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慈山老道忍着酸麻,一路爬山跨岭回了观,抬头一瞧,已是鸡鸣时分。
适时,一阵凉风吹过,冻得他直缩脖子,这才惊觉自己一心跑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顶着寒流硬跑了半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该死的摩云观”
含糊不清骂了句,慈山老道打了个喷嚏,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跑到一旁的水渠里洗了把脸,扶正发髻,整理了一下容表,这才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推门而入。
堂前,观主慈海老道一天一宿没合眼,早等得油浇火燎、扒耳挠腮,此时见师弟回来,忙不迭起身相迎,不及奉上茶水便问:“如何?那黄花真人怎么说的!”
“师兄!”
慈山老道路上早想好了说辞,此时高喊一声,扑倒在地,红着眼框哽咽道:“师兄!我还以为你我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慈海吃了一惊,忙身手将师弟托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慈山长吁短叹,垂泪道:“师兄!我按师兄吩咐,去那摩云观找黄花真人理论,不巧他出门不在,只留下个小徒弟看家!小弟自报家门,本欲留个口信,谁知那小道童听说我是长春观来的,当场翻脸,不由分说将小弟毒打一顿”
说着掀起衣裳,露出两排遍布淤青的肋叉骨。
慈海见状皱眉:“你会驱鬼术,怎会敌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童?”
慈山满脸委屈:“师兄,你是不知…若是寻常道童,别说一个,就是十个也非我对手!但摩云观那个不一样,他不按套路出牌,打拳没有章法!而且事发突然,小弟全然没有防备,这才”
慈海眉头皱得更深了,强忍着没有发作。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弟气不过,正要还手,谁料观里突然跳出一群妖精,把我团团围住,又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骂,还托我给你带个话…”
“什么话?”
“说…说以后见到长春观的,见一次打一次!还威胁说要把咱家观宇连根拔起!”
“师兄啊,你可要给小弟做主哇!”
慈山越说声越大,情到浓处,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见师弟这副窝囊样子,慈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几句,忽觉不对,猛地转身,直勾勾盯着慈山。
“你刚才说什么?他观里有妖精?!”
“有!有!”慈山点头,一脸惊惧,“有一条半人长的大金蜈蚣,头上全是眼!还有七个布袋大的蜘蛛精!会吐丝,着实利害!”
慈海闻言睁大了眼,稍顷按下心中震怖,目光闪铄。
半晌,冷笑道:“好啊,我还以为那黄花老道真是个两袖清风的玄门正宗,没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摩云观空有偌大名头,原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慈山连声附和,还要添油加醋,门外忽然有人鼓起了掌,继而一道清朗之声传入:“好个慈山道人,果然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慈山认出来人,唬得一屁股瘫倒在地,面如土色。